平淡的故事要用一生讲完

我曾有过两个理想,当然,那时叫理想,现在已基本属于梦想了。

上小学时一度想当演员,因为我能大段地唱样板戏,还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骨干,人前人后很能显摆。后来看电影《闪闪的红星》,对饰演潘冬子的小演员祝新运佩服得五体投地,佩服之余,却不免妄自菲薄起来,总觉得离人家的差距那是相当的大,当演员的念头也就慢慢淡下来,如今竟至于最怕的就是上台表演什么。

上中学时又想当画家,但在区文化馆的一次暑假美术课上,一个老师对我的一幅素描写生作为反面教材点评,说得很不堪,我也就再也没有信心画下去了。前些日子,在一次画展上我还遇到过当年那位老师,已近七十多岁了,而且早就是本地一位名气不小的大画家了。我对他敬重有加,态度却是不冷不热的。不知怎么,我很难原谅他。

两个理想破灭后,我已经长大成人了。

有朋友说我这一生很顺；细一想,大风大浪、大坡大坎我都没有经过,所有的日子都顺理成章,单从这点上看,是很顺。然而,我一直觉得,我想象中的生活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但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又说不出来,这么一想,我又觉得自己很不顺。

我自幼性格中缺乏勇猛勤勉的成分,而且很容易“急流勇退”,这就注定了一生的平淡。平平淡淡真是个好词,是一个用来自我安慰的很好的工具,又叫姜育恒“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这么一唱,更令许多人趋之若鹜。当看到一些老板经理们的豪华办公室很醒目地悬着“淡泊明志”等各种字体的书法,我就很恶劣地想笑。

平淡,一旦成了某种装饰,也就不平淡了。

不说别人,就说我自己。直到现在,我也平淡不起来；不是不想平淡,而是根本做不到。比如说发表了文章,我会高兴,还希望让更多的人知道,这就是不想平淡的最好的证明。

成功人士的平淡是一种炫耀,老百姓的平淡是一种慰藉。我得承认,如果现在给我一个不平淡的机会,我也一定不会放过。

这么一想,现代人爱慕虚荣和自恋,其实“没毛病”。娶个好老婆、讨个好老公,有多少好哥哥好妹妹,认识多少名人大腕,吃了多少大餐、旅了多少游、参加了多少活动等等都可以自拍下来一一上报,好在有了互联网、朋友圈,这事不难办。说到底,这也是正常的心理需求,无可厚非。我不知道七情六欲当中有没有“表现欲”,如果有,当不在“食色性也”之下。

那天,在一个场合上,我被别人介绍成“著名作家”,我感到耳根子发热,尴尬得很。不过那天我也很高兴,倒不是因为被冠之以“作家”而且“著名”高兴,而是为自己的尴尬高兴。我觉得自己进步了,离“平淡”好像近了一点了。

可能我还不够老,等到了叶芝诗中所写的“头白了,睡思昏沉,炉火旁打盹”的时候,也许才会活出一种境界。故事讲完了,看什么都不重要了,看什么都像一场梦了,那时,说不定就真的平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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