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刘颖颖

邓永兴死了？这个骇人的消息很快在亲戚朋友间传开，不到四十，心肌梗死。虽说近些年来由于物资供应过于丰厚，年纪不大就死于吃油过多基本不动的案例时有发生，可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亲近的朋友身上，还是没法坦然接受。这个年纪，怎么说都不是喜丧。

都说慈母多败儿，邓永兴就很好地印证了这句话。爹娘都是老实人，邓永兴却是这个小城里有名的老混混，吃喝嫖赌，离了两次婚，不到7岁的儿子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仗义，大概是这个人身上唯一的闪光点。有两个从小玩到大互不嫌弃的朋友，王建和赵诗友。这三个人从小学一起欺负一个女同学到长大后共同惦记一个小寡妇，臭屁相投，不离不弃。

现在邓永兴死了，这个仅剩两人的小团体瞬间集体懵逼了。从邓永兴家料理完后事出来，两人在老据点无声地坐了很久，都不说话，只有猛嘬香烟的声音，除了悲伤，更像是一种抗议。

王建手里拿着从邓永兴遗物里发现的一本日记本，没人想到这个成天满嘴屎尿屁的糙人竟然像怀春的少女一样还会有记日记的习惯。认识了三十多年，俩朋友好像一点不了解他了。

日记里大都是流水账一样的日常小事，说是日记，这个家伙更像是在预防自己得老年痴呆，有时候连晚饭吃了几个馒头，拉屎擦腚用了几张纸都要记下来。翻到最后一页，几个描粗的大字写着“我的梦想”，像小学生作文。

1、玩儿命地亲亲张静。

2、去瑞士滑雪摔断腿。

3、像英雄一样受万人敬仰。

4、开一场粉丝在下面尖叫哭泣的演唱会。

5、看北极光。

6、陪儿子长大。

也许是还没反应过来，也许是忙得没有时间，活着的两人从得到消息到处理完事情，一滴眼泪没掉过，现在一起看完邓永兴的最后一条“梦想”，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眼泪像是从胃里就开始往外翻涌，来势凶猛，一直从内脏涌到了脸部，瞬间七窍全开，眼泪鼻涕哀嚎一并喷浆而出。骇人的声音传到小包间外面，吓得正在传菜的服务生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毁了一盘刚出锅的毛血旺。

两人在小包间里哀嚎了足有半小时，体内的水分像被抽水泵彻底抽干，状态都有些虚脱，又沉默了一阵，王建终于低哑着嗓子说：“这王八蛋，哪次劝他少喝点都不听，这下好了，还想亲张静，下辈子吧，下辈子人张静也够呛理他。”张静是邓永兴岁时爱上的姑娘，求而不得，成了胸口一辈子的朱砂痣。赵诗友抬起头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壶，一拍大腿，以一种共产党员就义前的神情和决心说：“我们，我们帮他实现梦想！”王建先是抬眼看了下赵诗友，愣了几秒钟后轻轻说了声：“好。”

哥俩上路了，与其说是帮邓永兴实现梦想，其实更像是在实现自己的梦想。正是中年危机的年龄，每个人都有不甘和遗憾，好像都在羡慕别人的生活，同时又没有勇气去做出改变，每天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吃得饱穿得暖，还能喝上二两小酒，少年时期的梦想也仅限于梦想，喝多了午夜梦回感慨一下，甚或流两滴眼泪，梦醒依旧不咸不淡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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