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宜宾城中的“四大当”

□凌受勋

清雍正时，陕西人年羹尧身兼陕西、四川总督。陕西人的传统是长于远离家乡经营商业，不辞艰险，加之又有陕西同乡在四川当官，于是寻踪觅迹求发财也就来到叙府，开起了当铺。坐柜的人开腔闭腔就是 “奉旨办理”，借着“朝奉”吓人，于是宜宾城中就有了这样的传言———

有一个叫门玉廷的陕西人，宜宾人称他为“门老板”。他从陕西汇来银子，以收购珠宝为名在城中开了当铺四个，分别开在宜宾城的东南西北四方，称为“四大当”。

“东当”在鼓楼街，“南当”在女学街，“西当”在西城角，“北当”在正气巷，业务以典当金银珠宝为主。此“四大当”以比市息高二三厘的利息吸收存款，既扩大了资金，又扩大了当铺的影响。这“四大当”都开在当时宜宾城中无店铺只有住家户的偏街小巷，这是有讲究的，是顾及到来当东西的人不愿让人知晓的心理———地势偏僻处人少，来当东西的隐私也就不容易暴露。

“四大当”门面高大，铺面两边皆为封火砖墙，当时宜宾城中多是串架木结构平房，极易发生火灾，若逢邻舍火灾，修了封火砖墙的当铺自然不会连带遭殃。店堂内有天井，以备夏季晒晾所当之物。粉白外墙和影壁上写着让人触目惊心的楷书“当”字，大到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檐下吊着上书一“当”字的长方形招牌，只有一市尺长。赫赫两扇大门，包着铁皮，密密麻麻布满铁钉。跨进铁皮包过的门槛，里面轩敞高大，窗户却开得很小，光线晦暗，一股樟脑、水烟、陈旧皮衣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使人窒息。黑黝黝的四壁贴着一些红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古玩玉器周年为限”、“虫咬各听天命”、“失票无中保不能取赎”等语。青砖砌成的柜台高过人头，台上架设木栅，留有方孔，只有仰着脸，举着双手才能交货接钱。

■ 防流氓，开腔闭腔“奉旨办理”

开当铺的最怕遇到地痞无赖纠缠。门老板防患于未然，先向叙州府宜宾县衙门报资立案，获准每年向宜宾县缴纳税款纹银一百两合银元140元，还从县衙门领了几张告示贴在“四大当”门首，上面写了“原为裕国利民，乃开设典当之业，凡属军民人等，典当一律公平，无得估当估取，如违，定予严惩不贷”等语，告示上赫然盖了县衙门的鲜红关防大印。

若遇到纠纷，坐柜的人开腔闭腔就是“奉旨办理”，借着“朝奉”吓人。久而久之，当铺的“坐柜”也就被称为“朝奉”。

如此阵仗，常引得过往的人驻足观望一番，又热烈议论一通，不知底细的叙府老百姓还真以为门老板和雍正皇帝的大舅哥年羹尧总督有点勾连，于是宜宾城中就有了这样的传言：“皇帝开当铺，老陕坐柜台。”说门老板不过是替皇帝当差的，皇帝才是当铺的真正主子。如此一来，众人路过“四大当”，回望那当铺大门，竟也真觉得它显露出了几分森严之气。此后门老板的当铺也就开得平安无事。

■ 留面子，当主一律改姓“王”

来客进当铺后，强忍屈辱将所当之物奉上，当价讲妥后，坐柜朝奉却喊出一声“王某当出……”此时来客不免大吃一惊，“我姓张，咋改了姓？”原来宜宾人爱面子，进当铺是不得已的事，最不愿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故朝奉一律将当主喊成王姓，也算给当东西的人留了面子。

朝奉是鉴定货物的行家，一边检看当物，一边将货物唱出，柜台后面坐了一个人专写当票，将朝奉所唱当物名称、数量、金额、特点一一写在当票上。写在当票上的古怪字体只限在行业内使用，外行根本无法分辨这种鬼画桃符的字。譬如明明人家拿来当的是赤金戒，却写成“淡金戒”；一块宝石，却写成“一块石料”；一颗明珠，却偏偏写成“黄珠一颗”；一件狐皮袍子，当票上却变成了“光板无毛皮筒一张”。任你价值连城的物件，都写成无人要的贱货，将来万一因当物毁损扯起皮来，来当东西的人也就无话可说。这是当铺防患于未然的高招。

事实上当铺每天当进取出的东西很多，诸如各种衣物、金银首饰、翡翠珠宝、古玩字画等皆清理得井井有条，不会发生紊乱，绝无张冠李戴之事。不论何时去赎取当品，当铺皆很快取出，物归原主。原来当铺有一套严密的管理办法：当票号数以《千字文》“天地玄黄……”作标志，如本月是“天”字一号起，下月便以“地”字一号起，典押各物收归库房，既分年月日号，又分物品类别，查找方便。库房只许专司此职的人进出，职责分明，各司其事，其他人一概不得入内，故能保证所当之物安全无误。

■ 高利息，“善人”敲骨吸髓做生意

城中人看在当铺中忙进忙出的门老板夏天穿件白布汗衫，冬天穿件棉袍子，戴顶瓜皮帽毫不起眼，又见到门老板在陕西馆里敬财神、拜关公，一团和气，便觉得他很有点善人的样子。这“善人”统率“三房”、“四柜”。“三房”即钱房、饰房和包房，钱房就是账房，饰房和包房分别管理金银首饰和衣物。“三房”对内，“四柜”则对外，看货色、估价钱、办赎当归“四柜”办理。所有人员一律是陕西同乡，固然是乡土观念使然，更重要的是为资金安全着想，一旦有人卷了当铺钱物逃遁，便于觅迹追回。

门老板的四大当铺利息按月三分计算，比市息高出一倍以上。当票写明当期为一年，逾期不取者即为“死当”，所当之物即归当铺。在忠厚的宜宾人看来，这无异乎敲骨吸髓，殊与淳淳民风相悖。但进当铺确是“挖肉补疮”的无奈之举，明明知道前面是把刀，也得伸长颈子去挨宰，恰如一首蜀中竹枝词说的：“典当衣裳总是银，利钱按月要三分。每逢岁底穷民苦，吵闹争吵足色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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