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诗人12家·汪涛卷

作者简介：

汪涛，宜宾县人，上世纪60年代出生。80年代开始发表诗歌及随笔。作品散见《星星》《诗歌月刊》《青年作家》《人民日报》《四川日报》等报刊。著有诗集《第51个汉字》。

策划人语：

属虎的汪涛总在飞翔，在生活里，他用自己的姿态飞出不紧不慢的轨迹；在诗歌中，他让自己的语感飞出富有人生体验的分行文字。

读汪涛的诗歌，能够感觉到他诗情的自然和诗骨的透明。看来，做一个诗人，是汪涛无法抗拒的宿命。

清 明

坐下来，和坟茔旁的青草坐在一起

以祖先们的方式交谈一下

无声地问问那边的天地人心

无声地说说自己奔波的大致方向

如果想要待得久一点

就和身边的墓碑换一换

做一块简朴的石头

就会觉得，石头里的内容

远远大于碑文

墓碑替你回到城里

这位迟重的诸多秘密拥有者

不紧不慢说了一句———

今年清明无雨，脚上无泥

磨 镜

铜里有浩荡春风押解挑花

谁家灯火，爬上窗纱

闪电软下来，在夜空留下北斗的形状

鸟儿胸中的远，是昨天一句老话

游出水面的鱼儿，天空有另一泓湖水

容颜流逝的女子，丝绸上备下二八年华

呵，镜里这人

怎生这般受看

守在流水边的菖蒲

每年五月，我去看它时

水中的影子

都忍不住颤抖

越来越薄的时光

刚才，我又轻轻地绕过一只蚂蚁

我已忘掉少年时

对昆虫们狠狠地跺脚

我的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在这许多人跪过的大地上

最小的寺庙

我将衣衫洗了又洗

只要你还在我胸膛里

敲打木鱼

雪 山

穷经皓首的长者

明日黄昏前，就能完成我的托付

嘘———别去打扰雪山

飞翔之完美

天鹅的翅膀升高了天空的湖水

我的沉重，一半因为进化的左臂，一半因为退化的右臂

我的火车

1

去大海喝一口水

在草原生一群咩咩叫的羊羔

连夜为寂黑的戈壁运送灯火

跑来跑去的火车，他很忙

2

隧道说，一座山是一个沉默的人

他的深处，是别人的黑

桥梁也说，一条河是一个独行的人

遇见时，千万别碰到他的微澜

3

火车呜咽一声，将我带走

留下了你

我只好将月台带走，连同

朦朦胧胧的灯火

4

车厢里，陌生的脸庞经过辨认

渐渐熟悉起来

———这一群谁家的孩子

5

远方有雨

也许是我带过来的

6

自己是一匹山了

允许火车穿过我的隧道

并提醒他：那愁肠处

请注意拐弯

7

清晨，嘉峪关火车站下来三个人

一个说，我来找一个人

一个说，我来找一件东西

我未想好，随口说：喝西北风

8

一次，在大平原上

我追上了即将入土的夕阳

将他放回到故乡的山丘上

9

穿过明月的隧道

看见你的梦是银子搭的屋顶

10

他用铁轨划成长长的等号

意思是，起点等于终点

像是说，妈妈等于母亲

我曾经写过这样的句子———

天涯，就在母亲怀里！

11

更大的期待在于

一个诗人在为火车喊着号子———

况且，况且，况且，况且，况且……

流 水

山林里，你有足够的理由叮叮咚咚地走下

去

如果蝴蝶的翅膀有点夸张，蜻蜓的飞行不

一定恰当

杂乱的虫鸣，注定找不到落脚点

像这只无欲的鸟儿，一时间忘了窠巢

将倒影旧日子一般交给岸边顾影的水仙

流水像在穿越什么，或已经穿越了什么

仿若一个人的童年，不知时光其实就是积

攒沉疴

终了会把握不住方向，只能在夜深人静时

让自己的水，悄悄淹过自己

虎

在曾经的山冈，将一轮红日

逼成夕阳

落日帝国里，你和秋天最后一棵树

抖落了身上的黄金

……长啸，深藏于魏晋的松林

你在英语里“细嗅蔷薇”

我在农历里说：属相而已

父 亲

兄弟，你在电话里说父亲病重

重得挪不动脚步。并说到

操劳一生的他，从未出过远门

兄弟，我的父亲走了三年了

这一心愿，已被厚厚的泥土封住

兄弟，今夜我俩隐去名姓

同时叫一声———父亲———

这样，令尊就来过了四川

家父，也去过了河南

读静物画为诗标题：怀念

这间小屋，弥漫着谁的体温

木桌上，一只空空的杯子

我想我是另一只盛着一些水的

会走动的杯子

把那个秋天的天空搬过来

秋天的音量稍微大一丁点儿

那朵小黄菊就在拼命地摔打它的头颅

始终够不到旁边那块泥土

想起了外祖母指着天空荡漾的雁阵

教我唱：雁鹅扯长，扯烂衣裳

回去补起，又来赶场

而今，散场后的天空

像一件无人缝补的烂衣裳

我只能祈求秋风：声音再小点儿吧

或者把四十年前那个秋天的天空搬过

来———

拉着外祖母的手，跟她唱：

雁鹅扯长，扯烂衣裳

回去补起，又来赶场

古战场遗址

天空高远，它藏起了喊杀和哀吟

藏起了驱动马蹄的忠勇和阴谋

偶尔掉下来一两声闷雷，谁去追究它的意

义

大地宽厚，它埋掉了热血和首级

埋掉了冷冰冰的铁器和它的锈

青草去了又来，仿佛唯有它们在铭记这个

地址

入夜，天和地凑在一起

磷火回到星子，寒风找回自己的声带

分开时，有什么又一次把把清晨打湿

低 头

乌云低垂时，叫不叫低头

随后风雨中的草木，叫不叫低头

对于高远空茫的天空，鸟儿

俯看人间，叫不叫低头

但我，唯有一种情况会低头———

当长者带走自己，把全部留给你

但我，唯有一种情况可能低头———

当岁月将我的脊柱压得越来越弯

我想对一只蚂蚁说：喂，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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