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把大海藏在胸中的人（组诗）

□孟松

孟松是单薄的两个汉字

常常，站在我家十九楼的阳台

眺望远近的风景

又常常，遭遇这样熟悉的场景——

一艘吃水很深的货船

咳嗽着黑烟

黄昏里，逆金沙江而上

一辆大货车

吼叫着，吃力地爬上

去高速宜宾南站方向的上坡

人过半百，一想到“孟松”这两个单薄的汉字

仍驮着我150斤的肉身在尘世里一路狂奔

我就有大吼三声的冲动，就像内昆线上那列半夜经过的火车

我内心里的雪野

这些年来

我一直不停地写雪

不停地写

一直，不停地写

雪覆盖雪

雪，祭奠雪

于此，我猜想我的内心里

一定有着，三千里延绵的雪野

雪野里的雪

一定足足有三米厚

我写下的这些文字

一定是，雪野里的那些小兽

警惕地，从树洞里

探出的一颗颗小小的机警的脑袋

一个把大海藏在胸中的人

也可以这样，给你讲吧——

对大海我一往情深

喜欢看大海，听大海，读大海……

以至于，少年看海归来

整日对大海魂牵梦萦

在纸上写大海

笔未下，白色的浪花就飞溅

在纸上画大海，

毫未挥，辽阔的波涛就开始汹涌

几十年来，曾经沧海难为水

如今我已五十有三

我是那一个，把大海藏在胸中的人

大雪后的黄昏

不写别的山

就写我老家的大坟山青冈山

不写别的雪

就写去年下在青冈山的那一场大雪

不写别的旧坟

就写山上去年埋下的张叔公的新坟

不写别的老狗

就写张叔公生前养的那头老狗

不写别的脚印

就写雪地里，那头老狗的脚印

不写别的黄昏

就写去年，那场大雪后的黄昏

我看见那一行清晰的脚印

黄昏里，从他生前的老屋一直找到他的坟前

买鱼记

第二条，比第一条大

就把第一条鲤鱼放回了池中

第三条，是草鱼

比第二条小，直接放回了池中

第四条最大，五斤左右的花鲢

把第二条又放回了池中

池子里，没有更大的了

就这头花鲢吧

叫年轻的老板娘，麻利地

锤头，去腮，除鳞，破腹，剁块……

一想到，尘世这潭水中

我也是一条被人挑来选去的鱼

就悲从中来，一首诗

就这样卡在第十四行戛然而止

山村雪景

昨夜，好大的一场雪

天地间制造了好辽阔的一场白

目力所及，老家的黄桷坡

山顶的雪最厚，理所当然最白

黄桷坡的山脚下

菜地也白，只是白得没那么凶

菜地归来，五十岁的肖洪芳

头顶的白就要浅得多了，顶多算花白

原谅我用聚焦法

写这样一位三个留守儿童的奶奶

此刻，她正从菜地归来

手抱一棵青菜，背背一背猪草

她的身后，一望无际的白

仿佛不想放过她，一路追到她家门口

小年贴

朋友圈，都在各种推

说今天是小年了

意思是说，旧年已过

新的一年到来

随手，在百度上打下NIAN

屏幕上紧随“年”后

跳出无数，与其读音相近的汉字

众多同音字中

我看见，有一个“碾”字时

心头为之一颤

眼前闪现这样的场景——

一只巨大的车轮，轰隆隆呼啸着迎面而来

多么像一粒尘埃啊

恍惚中，不由得我侧了侧身

写雪

雪落在雪上

是雪，在书写雪

雪落不停

是雪，在修改雪

我在一张白的稿纸上

写关于雪的诗

是用黑，在糟蹋白

每一个汉字都是有罪的铁证

旷野里，三千里的雪

只配用纯粹的三千里白来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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