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不再有“婆婆”了

□王黎

公公家的饭厅家具少，电饭煲总是放在另一间小屋，抬头就会看见婆婆在墙壁上望着我们，咧着嘴笑，慈祥中挂着一丝羞涩。每舀一瓢饭，觉得婆婆和以往一样，在看我们吃饭。

她总是爱看着我们吃饭，用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表情。开饭前，她会大声说：“吃饭了哦！”然后把最贵的菜往孩子们这边移，不动筷子看着大家吃。儿子媳妇们又会大声嚷着：“你快吃撒！”

婆婆的意见总显底气不足，在饭桌上提起，常常被晚辈以见识不足而否定。每当这个时候，她常会有点羞涩，咧着嘴力争一下，争不过就嘟囔一下。只是在得了癌症后，才会空洞地看着远处。在好转的时候，又开始嘟囔着怕孩子们累着了。

我一直遗憾没有送走她，更内疚的是那天我还在高中文科同学的第一次团聚活动中。午餐时分，女儿打来电话，让我吃过饭后早点回来。后来知道是老公怕我吃不下饭，不让女儿告诉我原因。但我接到了婆婆住院病房隔壁亲戚的电话，得知婆婆已经平静地走了。顿时，满堂的笑声满桌的美味佳肴漂浮起来，周围的一切瞬间变成另一个与我无关的世界。我急忙打车回宜宾，内心的愧疚化成长流的眼泪。

我也没有想到时光会慢慢地把一个陌生人变成我的亲人。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堆猪草的前面，微亮的灯光下，老公带着我见过她的母亲。她刀起刀落齐刷刷切着猪草，抬头说：“来啦！”

我就这样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员。昆明别墅婚礼中的风花雪月毫不留情地切换成麦草铺的床，米糠做的枕，柴火烧的饭。婆婆总是在砍猪草。她和公公用卖猪的钱养活了四个儿子，供他们读书上大学。

90年代的乐山罗城乡下，忌讳总是很多，新婚夫妇在亲戚家过夜必须分开，有两个晚上我和婆婆睡一张床。那种说不出的排斥感跟随了很多年。我也不习惯婆婆的眼神常常定格在我身上。多年后，她又把眼睛定在我女儿身上。后来我终于发现，她的眼神里面其实是满足和诧异：这些女孩子怎么就到家里来了。

儿子们都到城里工作后，公公婆婆离开了乡下。为孩子们做饭成了他们的职业。我馋上了他们做的海椒鱼、椒麻鸡、醪糟等等。时光慢慢把婆婆雕琢成一个富态慈祥的老人。她穿着媳妇们送的衣服鞋子，戴着首饰，别着发夹。坐着飞机和老伴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儿子们则接力棒似的开车去机场接送。她会快乐地“炫耀”每一个媳妇送她的礼物，她也记得每一个媳妇的口味，她会为媳妇生病而哭泣，她也记得和公公一起为每一个身边的儿子准备好一桌子生日好菜，她甚至记得我父母的生日在饭桌上提醒。

她的善良和宽容慢慢地驻扎在我心里了。我常想，一个从贫困中走出来的母亲，她的事业就是养育出善良能干的儿子，她的爱好就是为家庭做力所能及的事。她永远不会明白为自己而活是什么概念，她生活的全部就是——家庭。这样的人生也可称为了不起！值得在年老的时候拥有一颗颗孝顺的心。

临走的前几天，肝癌已经把她折磨得枯瘦无比，我和她告别，她躺在床上，对我摇摇手，说：“走了啊！”

就这样，结束了她和我此生的婆媳缘分，从此，我不再是一个有婆婆的媳妇了，不会再有一个声音说：“你年龄不小了，要穿多一点……”

清明时节，惟愿婆婆在天之灵原谅我过去不懂事的一切，希望她一直那样笑着，永远快乐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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