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书城

□周谋仁

新华文轩在莱茵春天二楼，拆巨资建成购书中心，据说其规模称雄蜀中。

这是文轩人给宜宾市民发的一份福利。此刻，当我置身书城，见众多青少年儿童，手里捧着心爱的书，安静闲适地坐在那里，屏声凝息全神贯注畅游书海，鼻子油然发酸，羡慕之情化作滚滚心潮，在心里暗自涌动。

当然，我也可以去书架取一本书，泡一杯茶，寻一隅而陶怡自乐，何生羡慕？一个人，年少时代记忆力最强，最是读书的黄金岁月。现在的儿童青少年们，只要肯读，像这书城，浩如烟海，什么内容的书都有，饕餮盛宴啊，你完全可以敞开胃口，挑肥拣瘦，憨吃傻胀。可我的年少时代则无书可读，更不要说选择性地读书。

真的，家里不要说书，连写有文字的纸片都很难找到一张。小学初中，一学期读完，书本就被目不识丁的父亲撕来裹烟烧了。记忆中，父母没给我买过一本书，哪怕几分钱一本的娃儿书。高中书本放在家里，被耗子咬成渣渣。也没有广播和收音机听，完全生长在一片荒凉得让人想跳岩的文化大沙漠之中。生产队订有一份省报，队长视为己有，偶尔找借口去借来看看，临走队长办交接：不要整脱了嗄。多交接几次，宁愿夜晚望着天上数星星，也不想去借来看了。

离家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叫大渡口的场镇，镇上有一个文化站，一间十来平方米的屋子，报架上摆着几份报纸，一张条桌上放有一些书和杂志，居然还有文学刊物。怯生生地走进去，说可以随便看，看了摆回原来的位置就行了。哈哈，我像大沙漠里发现了一眼清泉，兴奋之情难以言表。那个特殊年代，要割资本主义尾巴，一周赶一次场。我在生产队算全劳力，每月只能请两天假，便将其分解成四个半天，逢场天去大渡口文化站看两个左右钟头的书报，算是打了一次丰盛的精神牙祭。

记得大渡口正街那家卖百货的门市，专门辟了一个货柜，摆了几排书，《毛主席著作》和《艳阳天》。我家里有一本红塑料皮精装的《毛主席著作》，是生产队侯明山当兵复员带回来的，我死乞白赖地找他借来看，结果老虎借猪，借了就不还。侯明山不识字，也没要我还。《艳阳天》是什么？我手指着叫售货员拿给我看看。是一部长篇小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长篇小说的书，虽说读高中时江安中学也有图书馆，但不开放，说是怕封资修的东西毒害了我们，要经过审查才能开放。结果两年高中读毕业也没有审查开放，那道紧锁的大门成了我等神秘的向往。语文课主要学毛主席著作。政治课也是。永远记得李老师给我们讲课的情景，她声调缓慢，一字一顿地读毛主席语录：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念上一个字，歇上半天，才念出下一个字。我觉得《艳阳天》很精彩，一看就放不下手，便站在货柜前读起来。女售货员问：买不买？不买就算了。我腰无半文，哪里买得起？只好恋恋不舍地还书走人。

直到现在，我都在记恨一个人，当年县里来生产队搞四清还是社教的一个姓袁的人。我从一个童伴那里借到一本现在已记不清楚名字和内容的书，坐在竹笼下面看。姓袁的人看见了，走过来，问我：你看啥子书？是不是黄色的？我急忙把书背往身后，站起来想走。他拦住我：拿给我检查。我不。他老鹰扑小鸡一样伸手抓住我：拿给我。我心里急，想看书，想书收走了我拿啥子还人家？揪住他的手杆就是狠狠的一大口。结果可想而知：收走了书，还落下看黄色书的臭名。

听说恢复大学招生考试，考什么？我茫然不知。多方打听，说分文理科，文科考语文、数学、历史、地理、外语（不计分作录取参考）。我没有这类教科书，也没有只言片语复习参考资料，加上时间短，完全是抱着读一阵子书，还是去看看考场是啥子模样的心态，报名参加了高考。没想瞎猫撞上死耗子，居然上了录取线。遗憾“表现”不好，家里“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被政审刷了下来。这就是人生的尴尬与无奈。

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一辈子居然还成了一名作家。虽然见诸铅字的文字数百万言，上过国家大刊，获过一些奖项，但明显看得出，知识面窄，文字乏力，底蕴不足，不大气厚重，不过是一些随意遣兴之作罢了。这既有先天不足，父母都是睁眼瞎，我从小没受过书香门弟熏陶润染；也有后天无补，年少时无书可读，荒废了宝贵的美好光阴所致。

所以，当此刻徜徉书城，看着那偌大的空间里，分门别类列队整齐的书们；看着那一大片埋着的头颅，如饥似渴忘情苦读的俊男靓女们，我酸涩苦憷的心境，不只是羡慕，更兼有嫉妒甚至恨啊。不禁惹出遐想：如果让我人生重来一次，如果让我年少时也能坐拥这方书城，那将是一幅什么景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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