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尖庄

□ 钟志红

当妻把两瓶“绵柔尖庄”塞入我的行囊时，一场初秋的夜雨，还在清晨的窗棂前不肯隐身。我对爱妻的善解人意深怀感激，妻却说：“你是该去看看卫东兄弟了……”

触酒生情，我心如雨。上个世纪末，我终没能逃脱“下岗”的命运。蛰居在家的日子，鲸吞着一个男人的自尊。望着白发的父母、待哺的女儿，我只好在友人引荐下，前往大西北务工植树。

来到无地名、无水电的无人区，望着“平沙莽莽黄入天”世界，我欲哭无泪，狠心咬破嘴唇，任咸涩的液体流淌。

挖渠掘坑种树，第一天下来我累得找不着北，拖着“饥寒交迫”的身躯，一头躺上床榻。

回来最晚的是负责人卫东。他数落我沟掘的宽度和深度都不达标，且蛇形弯曲。我无心情、更没体能搭理他，侧身面壁假寐。可是，夜间取暖的柴火，青烟呛人难奈。

当我赌气般地鲤鱼打挺起身，正见卫东从箱里拿出一瓶酒来。借着烛光，那老牌包装的“尖庄”酒瓶，瞬间唤醒我无以言状的情愫。不待我有所反应，卫东从背后甩来一句话：“怎么？我的四川老乡是睡不着，还是后悔来这里打工？”

我要承认，我可以忽视眼前的男人，但不可以忽视“老乡”的称谓，尤其是面对诱惑的醇香，轻易摧毁了一名漂泊游子的愁肠。

只是，我没想到卫东两口酒下肚已呈醉意，不停的絮叨可与更年期妇女比肩。什么“戈壁滩是只有男人出现的地方”、“美味飘来都有了馊味”等，不一而足。但我只记住了他的爱情片断：宜宾家乡的女友，首次进疆的探望竟成告别仪式。她说她家人不再需要彩礼钱了，她已跟一位有钱人扯了结婚证。为了对五年感情的歉意，她把五瓶“尖庄”搁在桌上，毅然绝然地转身而去。那一夜，从不沾酒的卫东买醉，险些丢掉性命……

“这就是她拿来的酒？”失恋醉酒的故事太多，我注视着将要见底的酒瓶，不以为然。对此，卫东不置可否，伏案酣睡。

凌晨四时许，卫东掀开我的被盖，拽我上水渠放水。他想让我尽快熟悉环境。

月光下，抬高的水渠有如蜿蜒在天空，不时传来几声狼嗥。脚下，壕沟一段分明平缓的流水，到了电筒光的尽头时，急湍灌入一条沙沟，迸发出怪兽般的嚎叫。我为了打消恐惧，除了紧跟卫东外，只剩下没话找话说的份儿：

“你多久没回宜宾了？”

“有三四年吧。”

“就没想过成家？”

“才三十多岁，赚够娶两个老婆的钱再说！”

我忍俊不禁：“这……该不是你的梦想吧？”

卫东迟迟不作答。他来到较高的沙丘上，面朝东南问话：“这应该是我们四川的方向吧？”

我很肯定：“当然。”

不料，卫东从怀里掏出“尖庄”空瓶来，跪着把它埋葬。我以默默地注视，尊重他非常的举止和缠绵的情感。

“不久的将来，戈壁出现一片绿洲，就是我的梦想———它为证！”卫东起身指着藏瓶的地方，扭头冲我又补一句：“一个空瓶，一份乡情……”

我有所悟，又有所惑。

我背起装有“绵柔尖庄”的行囊，准备走出家门时，窗外的阴霾已被阳光撕开了一道口子。时隔三年，我见到卫东时，该对他说怎样的第一句话？或者，遵循一句套话———一切尽在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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