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空隧道中打捞淯井千年盐史——《淯井》自序

蜀南长宁县，历史上曾经产盐，有宋，其产量达70余万斤。三国时诸葛南征夺此盐井，建军寨（塔）以震慑蛮夷；唐宋，置淯井监以管盐，淯井盐在国家财政及军事中占有重要位置；南宋更是以州府级行政建置“长宁军”治盐及辖蜀南今长宁、珙县、兴文、叙永，及贵州毕节等区域。同时，也因为盐，有宋，这一区域成为除北方边患外，另一矛盾冲突激烈，战争频发之地。

对此《宋史》《资治通鉴》《舆地纪胜》，及长宁地方史志都有记述；然而，史载十分简略。至于其盐业生产方式怎样？利益格局怎样？在历史中地位如何？史载文献则少而零散。宋淯井周边几次对少数民族的战争，反映出了战争的缘由与盐相关，但其主要还是简单叙述战争过程和主要将帅武功及政绩等等。以笔者努力结果，或许是受自己占有资料所限吧，所能收集到的直接涉及淯井的资料总计不过二三千字；而且，许多是只言片语，许多就是疑案；有的本就存伪，需要厘清。

如，黄庭坚到蜀南竹海也是几乎不争，但他什么时候来，怎么来？按宋律，别驾安置，与我们今之监视居住有些相似，那是不能擅自离开被安置地的。其时，戎州与淯井分属两个不同的行政区域。也即，在山谷来戎，居留戎州未解除“安置”期间，山谷是来不了淯井的。来淯井只能在其放还诏命北上眉州以后，从戎州离开在江安逗留这一时段里。

又如，泸戎之南有夷乱，而且频发；但无盐工骚乱，原因何在？我必须在有宋这一大的历史政治、经济背景中去寻觅原因。好在有宋真宗针对江安南井盐工，颁布给予煎盐工人放假休息诏书这一铁证，得以解释通了无盐工骚乱这一现象的原因所在。

而关于唐武则天久视元年建羁縻长宁州和羁縻淯州，何以羁縻问题。因上世纪九十年代珙县悬棺考据热，地方与专家合谋，在现代有关僰人书籍上，僰人于是消亡明万历初年。以致，我们通常理解蜀南羁縻州县的设立，是这一区域尚属僰人聚居之地之故。

其实，此说颇为谬也。实际上僰人于汉末即已迁徙或与汉人融合。唐于蜀南建羁縻州县时，蜀南所据者早已不是僰人，而是僚人。这一点历史上有关文献记载非常清楚。《水经注》引汉代应劭撰《地理风俗记》曰僰人“夷中最仁，有仁道，故字从仁。”《华阳国志》“僰道县……本有僰人，故《秦记》言僰童之富。汉民多，渐斥徙之。”因而，任乃强在《华阳国志》校注时说：“僰人，为能操汉语之少数民族，大抵本是百濮之属，……因其人皆能汉语，兼通西南各民族语言者多也，又仁怀不好争斗，故秦、汉、六朝、唐、宋被掠卖为奴隶者甚多，特称‘僰僮’，奴隶主皆喜购之，奴隶商人贩售之达于京师。”

寻幽、探秘，那些时、那些事、那些人，无时无刻不在我眼前晃动，撞击着我的思维，一种须要言说的冲动在我身体里强烈地、不断地生长。

然而，这块土地上曾经的：盐业的生产、战争的发生、文明的昌达这三者间有逻辑的、必然的联系吗？他们又是怎样内在地勾连在一起呢？以及，战争对于社会的发展，文明的生发真的是必须的吗？人的生命，或者说普通生民，甚或如宋徽宗政和年间那场战事中成为“节义族姬”的宗女，在战争中真的必须作为牺牲吗？这千年之问，我必须思考和做出我的回答。

而叙述与表达，更是一个大问题。

长宁（淯）古盐泉的发现与开发，应起于东汉，止于民季。盛于唐宋，时间跨度达1800余年，如果以编年之演义形式叙述，史料不丰是一个问题，即是文字表达详略也难以处理。而且，作为作者也实在不愿意将苏轼于淯井监购得蛮布弓衣，黄庭坚游蜀南竹海这些充溢温情，满是浪漫的雅事，与那泸戎之南那些时光中发生的腥风血雨的屠戮搅合在一起。这就有了《淯井》一书以上中下，分别以“盐事”“战事”“文事”叙述的处理方式。三个篇章：

盐事，以随笔的形式，着力于探寻淯井的发现、历史流衍、利益格局，及生产方式等，从而厘清了诸多历史谜案，比如，诸葛夺取淯井的前提是什么？为什么《资治通鉴》会说：“唐中和三年……江、淮贡赋皆为贼所阻，百官无俸。云安、淯井路不通。”等。

战事，以纪实文学形式，生动演绎蜀南曾经的五次惊心动魄的战争故事。五次战事，五段历史，战事的根源一样，导火索各异，本书很好地把握了这一点。故事展开中，既注重了故事的可读，又成功塑造了寇瑊、赵遹、卜漏、斗盖等性格多面历史人物形象。战事，无表扬，更不是“大词写作”。

文事，欧阳修《六一诗话》中苏东坡赠“蛮布弓衣”与恩师的故事千古流布，黄山谷《苦笋赋（贴）》成千古名赋、名帖。然而，故事呢？故事已淹没于历史的时空隧道之中，打捞这段历史，无疑也充满艰辛，而再现则是文本必须。文事正是这些历史事件的深度挖掘与鲜活表达。

从这个意义上说，《淯井》呈现的是一个地方的历史文化，反映的却是中国乃至世界上一种庸常物资，于政治、经济，乃至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以及唐宋时期封建帝国边地少数民族文化与中原文化间的离与融，蜀南少数民族自治体制与中央政权间那种战与和的矛盾冲突关系。

36年前，我娶了自贡的女儿，于是，那时的我以为我仅是“盐”的女婿，并作散文《“盐”缘》。而今，我才发现我更是“盐”的儿子，于是生活于这方土地上的我，因了充满着对这乳母般土地的热爱，行文中这种情感也就自然流露，此亦不过“一片冰心在玉壶”耳。

历两年余的时间，于深邃的历史中探微，打捞出弥足珍贵的盐业史料，以己之力，穷其功，洋洋洒洒近二十万字的《淯井》总算杀青，并呈现与世人。

作为作者，倾注巨大的心力，苦苦寻觅于古字纸堆中，拾介于时空，以纪实文学，或者说文化随笔表达，从而生动地演绎了那一段历史故事，向世人呈现“一口熬煎一方土地、淬炼一方生民之井”，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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