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诗人12家·陈智泉

作者简介：

陈智泉，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高县某校。有诗作500余首刊发于《星星》《绿风》《宜宾晚报》等报刊。作品收入《四川爱情友情精短诗选》《中国当代短诗选》等多种选本。获第九届、第十届阳翰笙文艺奖。已出诗集《独弦琴》《秋水谣》《风吹陌巷》。

策划人语：

在这个有些急功近利的时代，陈智泉坐在乡镇的校园里不紧不慢地写他的诗歌，写得豪迈奔放，写得婉约柔情。

他说，诗歌给了他一个自由呼吸的空间。在这个自由的空间里，他在中国传统诗歌和西方现代诗歌的滋养中做着“新古典主义”的探索。

———剑戈

散 场

锣声熄了。灯光渐渐暗淡下去

生旦净末丑，悉数退场

暗角里的她们嬉笑怒骂摘下虚伪的面具

她哭了。她不知道究竟谁为谁落泪

偌大的剧场，空空如也

她是故事里永远走不出去的主人……

青 艾

五月的风，暖暖地吹向我们

我们一直坐在这里。向晚的坡上

落日正在流血的伤口酝酿黑色的悲喜

我们一直不说话。峦障像魔鬼张大的

眼睛

我们藏进一丛青艾的密语，万劫不复，

我们在

虫子们的挽歌里静看野地上的花开，

花开

一直开到荼蘼……

桃花劫

燕还没来，春字都还没有画上一撇

就在光秃秃的枝桠口

瞎嚷些什么

你这姓桃的女子

你看，远行的人

怀抱一棵落魄的弱柳

正好等渡在波澜不惊的河埠头

捣衣声破了，祝英台近

刀光剑影凋谢的笑容，随波逐流

不过是虚张声势的

一场春梦

桃之夭夭？桃花水性？

凭借什么比桃色还要桃色呢？

哎，不要再以桃的名义

妖言惑众了，春风浩浩的物语中

不是所有的目光都会

被你魅住的……

风吹陌巷

梅影疏斜的时候，一抹

温婉的风

正好穿过陌巷

百孔千疮的老房子里面

一场残局，宛若破败的旧山河

沦陷了说书人拍案惊奇的

那缕茶香

烟雨声里，二十四桥还在

老妇人的叫卖，掺杂着

一段琴声的沧桑

风吹陌巷，风吹陌巷

有鸟声从季节深处飞来

寻梦少年抹着泪水

悄然把一个陌生女孩的名字

涂在墙上……

写给姐姐

百鸟齐鸣。姐姐，梦幻里的姐姐

我只记得我在香樟树下读书

你在山路上背水

姐姐，你背负的水桶

把陡峭的山路压得喊痛

我没有听到你的声音，我只看到

你偶尔抬起头来，撩一撩

插着野花的发髻

姐姐，那一年那一月

我走在进京赶考的路上

你在明晃晃的月光下

刈麦子……

姐姐，梦幻里的姐姐

今夜，我在清明的祖屋前想你了

你在那片空旷的山谷里

为我祷告

阿霞的早晨

做钟点工的阿霞

爬上七楼的窗子去抹

玻璃上面那块蝴蝶斑的时候

一脚虚晃,就把自己的身体

在这霞光满天的早晨

飘成了尖叫声里一只

猩红的蝴蝶

就像往常的早晨一样

前边还有好多窗户

等着她去擦呢等着她的

还有家里的公婆

一个瘫痪在床一个

瘸了双腿而她短命的男人

两年前死于癌症

再写老屋沟

挂满蝉声的苦楝树下

我那聋哑的兄弟，扶一条短凳

守灵一样，守望着婴儿般入睡的村庄

青翠翠的苞谷林，鼓凸奶子走出的

是滇东北那边刚刚嫁来的新娘

哭过日子的大黄狗，已在多年以前

跑向远方，旧年的劈柴垛旁边

沉默寡言的二叔，呆滞的目光中

一抹高远的蓝

仰躺在老屋前面的水塘里

蓝得发亮……

回乡记

暖冬的故园杂木丛生

一条癞皮老狗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躺在落光了叶子的核桃树下

打着四十年前的瞌睡

记忆中遮风蔽雨的泥墙小屋

坍塌于一片翠绿的风景

荒草丛里，一些陌生的故人

颤颤微微地探出头来

贸然地把我的乳名喊了一声

三三两两的麻雀，掠过

稻草人抖抖索索苍凉的杂芜

无聊地憩息于葱茏的竹林上面

偶尔用翅膀练习着深呼吸的

是滇东北那边飞来的一只鹞鹰

牵我走路的人说走就走了

一地薄霜，冰凉了暮晚的岑寂

站在无人的路口，好想喊一场雪

从遥远的冬季下过来，轻轻

覆住朔风中的那座坟茔……

我在茅亭

亲，我要给你说一声

我在茅亭。就是那座三面环山

一面临水的茅亭，就是那座

前不挨村后不着店，不远的青峰之上

偶有一些闲云，偶有一些野鹤

荡来荡去的茅亭

我在茅亭。那潭名叫龙湖的水

还在不依不挠，还在氤氲着往事里的

雾气

我把自己困难地藏进秋天，兀自

说着呓语，一朵桃花的笑靥

沉湎于三两只白鹭自由觅食的画页

渐渐恬淡于梦境

我在茅亭。我料定迟早会有

这样一个时辰，我会牵上那匹放于南

山的老马

回到最初的地方，让目光和秋水一起

旋转成时光里的片片落叶

随后，借一滴孤鹜的鸣声作为药引

日服明月二两，清风三钱，松语半斤

把内心深处淤积的燕语莺啼

一一打扫干净

亲，我要给你说一声

我在茅亭。就是那座远在季节之外

近在龙湖的岸边，若隐若现的

茅亭

白马眠池

隔着一层雾水真不好说

那匹白马是否先于我的蹄声

醒来借助一串鸟鸣

我隐隐约约看到西游归来的路上

通天的河流已经放慢了脚步

师傅下海去了大师兄忙于应酬

八戒赖死赖活在女人怀里

你卸下前世的经卷掐算着无奈

而那一潭绿水的旁边生死仍在继续

草木还在枯荣一只鸟儿在树上

叫唤了几声又叫唤了几声

看你酣眠于蹄蹄踏踏的疲惫中

我只是甩袖掩住茫茫的尘音

悄悄地把蓄谋已久的眼泪流出来……

垃圾池里的女人

一个女人，手拿一把收割庄稼的镰刀

蹲在垃圾池里，收割庄稼似的

一刀，一刀，收割着这座城市

一夜繁华过后遗弃下来的

卫生巾、安全套、尿不湿……

八九点钟的太阳

从高楼的罅隙照射过来

为我们这座城市引以为豪的雕像

抹上一层靓丽的颜色

这时，手拿镰刀的女人

恰好也从垃圾池里直起身来

金灿灿的阳光，恰好照着

她那肮肮脏脏的背影

让我惊愕的是

在她转过身子的刹那

我一下认出来了———

这个肮肮脏脏的女人

竟然是我走失多年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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