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华
一柄剑、一把琴,我溯淯水而上,来到重峦叠嶂的林菁深处。
年及弱冠的我,正是一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琴剑书生。
山峦云蒸霞蔚,谷底流水潺潺。满山满谷的翠竹,漾起万顷绿波,夺人心魄。我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不由自主在这仙山琼谷里放慢了脚步,且愿意为它停留——一日?十日?甚至一生?
取出瑶琴,我在山腰一块巨石上席地而坐,即兴弹奏出眼前这蔚蔚高山、涓涓流水,陶然沉醉于青山云水之间……
忽闻有洞箫之声,迤迤然来和我的琴声。箫声似有若无、似远若近,贴地与我的琴声相粘连、呼应。
是光与影的互补?是虚与实的填充?是绿叶对红花的陪衬,是流水对高山的萦绕。此刻我心手相应,已然忘却自身,只把肉体凡胎融入这场浑然天成的琴箫合奏之中。
奇了怪了,我本是即兴弹奏,吹箫人也是即兴和之,竟然和得如此天衣无缝!约摸一炷香功夫,一曲方罢,彼此酣然尽兴。
我起身拱手:
“何方高人,请出来一见!”
林菁深处走出一个樵夫打扮的少年,腰里别着一把砍柴斧子,手持一支竹箫,恭敬地向我一揖:
“小可竹郎,拜见公子!”
“学生黄晓阳,游学至此贵地,惊动竹郎了!在下刚才只是即兴漫弹,让竹郎见笑。不过竹郎即兴吹出的和音,简直与我的琴音粘连吻合得天衣无缝,真乃奇人也,敬佩,敬佩!”
“黄公子过奖!所有人间乐曲,不过宫商角徵羽,喜怒哀乐嗔,有一定规律可循。公子适才所奏,无非眼前青青翠竹暧暧白云潺潺流水,小可也是琢磨体察公子所奏乐曲类型和情感,相应度曲。故公子奏出上句,我大体已能揣度出下句,再按每句的尾音缀以和音,如此而已。雕虫小技,不足为奇。”
“竹郎过谦了。学生自幼学琴蒙名师指教,至今十数载还未曾遇到过如此和琴的高手。请问,这深山林菁是何地名?我本是溯淯水而上,信步游览到此。”
“这里是蜀之南,竹之海,长宁县地,隶属叙州府。小可自幼生长于斯,这竹箫也是削林中翠竹自制而成。我的家就在这匹山的东侧,公子愿意随我去寒舍坐坐吗?”
我欣然收拾起琴剑,随他行走在山间小径。原来竹郎父亲早逝,母子相依为命,且喜母亲健硕、竹郎勤劳,小日子过得也算富足。说话间已看见山腰里一个竹篱茅舍小院。
“娘——来客啦!”竹郎一声喊,应声从堂屋里出来一位系着围腰挽着袖子的五十来岁老太。
竹郎向母亲介绍了我,我拱手向伯母行礼毕,伯母殷勤为我让座,忙不迭地连连说“黄相公稀客、稀客!”一边说一边向后院走去,瞬间从后屋端出一个陶罐,撬开陶罐上的密封红泥,一股浓烈的酒香马上弥漫了客厅。
“这是窖藏了十年的陈酿,还是竹郎十岁那年酿造的。”
我这才看见,陶罐肚子上果然有木炭写的“十岁”两个字。
“十年陈酿,太珍贵了。多谢伯母啊!”
“相公是远来的稀客,山野人家没有什么好的款待,十年陈酿不算啥,家里还窖藏着好几大坛十五年、二十年陈酿呢。”
伯母在陶碗里给我们斟满酒,捧来一大堆花生,然后下厨去了。
竹郎说,这里方圆百里的竹海林菁得天独厚、远离尘嚣,常年云遮雾绕、宛若仙境,山间常有汩汩泉水自竹根之下流淌而出。本地山民惯以竹根之水酿酒,所酿美酒甘甜浓烈、回味绵长,喝了神清气爽、益寿延年。竹郎家祖辈是酿酒世家,到了竹郎父母一代,更从叙州府购得麴药并潜心研习酿造技艺,遂成为竹海酿酒第一家。
说话间,伯母已经端出一大盘腊肉。我请伯母上座,恭敬地斟满酒、捧起陶碗敬她,想不到老人家端起酒碗竟一饮而尽!随即又下厨做饭去了。
这一天我和竹郎喝了个尽兴。平生第一次喝到如此绝妙的香醪佳酿,身与心俱醉,飘飘然如登仙界。小憩至黄昏,竹郎要留我住宿他家,我以“行李还在幺店子”为由,告辞了他和伯母,与竹郎相约明日一早去山腰巨石处,青山绿水里再来一次琴箫合奏。
次日,我一早便去了巨石,等待竹郎。约摸半炷香的时辰,听得身后山路有响动,回头一看,不得了!竹郎抡起砍柴斧正在与一只猛虎搏斗,眼看猛虎就要咬住竹郎喉管,我腾身而起,手持利剑猛力对准老虎咽喉一刺,大喊一声:
“竹郎——”
“黄主编,你醒醒,醒醒!”
迷糊睁开眼,是我们编辑部的小李在唤我。
“黄主编,你刚才不胜酒力,伏在桌上便睡着了,是我们扶你到沙发上躺一会的。”说话的是宋总。
原来是南柯一梦!
这才回到现实,想起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我们《名酒周刊》这次是应蜀南竹海酒业公司之邀来此考察、采访,并为该公司发掘当地酒文化出谋献策的。刚才在酒桌上品尝纯净竹根水酿造的“竹海酒”,那别样的甘香醇和,使从不贪杯的我也连喝了三杯,谁知不胜酒力,竟颓然醉倒了。
“我们刚才说到哪了?”竹海镇镇办的老罗说,原来此时酒桌上的人们还没有散去。
“哦,小李在问这竹海镇的历史,竹海酒的历史。”宋总说。
“好,我接着说。这竹海镇是最近几年才取的名字,以前这里一直叫‘相公岭\’,设镇以后,就叫‘相岭镇\’。”老罗五十开外年纪,是竹海镇出名的活字典。
“相公岭?应该是有出处的吧?”小李说。
“是有出处,这个传说已考察不出是哪朝哪代了。说是许多年前有个竹郎……”“竹郎?”我虽然酒未全醒,但是也被“竹郎”二字惊了一下。
“是竹郎。此地山民性格豪爽,任侠仗义,男女老少均善饮。这翠竹参天之地,到处有山泉水从密匝匝的竹根下渗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山民们就地取材,家家以竹根水酿酒。竹郎家是祖传的酿酒世家,到了他父母一代,更是从叙州府购得麴药,把酿酒技术提高到超越前人的水平。据当地山民传说,竹郎家酿造出的美酒简直堪比玉液琼浆,他还把酿造技艺传授给方圆百里的山民,使竹海酿酒技艺世代相传,生生不息。”
心里暗暗吃惊:这老罗说的,怎么与我梦里听竹郎讲的一模一样?
“这么说,这竹海美酒还真的有许多朝代的历史了。那么‘相公岭\’的来历呢?与竹郎有什么瓜葛?”小李惦记着听故事,追着老罗问;而我,也暗自想进一步印证刚才的梦境。
“好,列位听我慢慢道来——”老罗摆出一副说书人姿态。
“竹郎善酿酒也善吹洞箫。一日,这竹海林菁来了一位游学的黄相公,在山间对着青山绿水弹琴,竹郎以自己的箫声和之,一曲琴箫,彼此钦佩,便引为知音。次日,那竹郎为赴黄相公的琴箫之约,恰好遇见猛虎悄然从背后袭击相公,于是挺身而出与猛虎搏斗,黄相公闻声持剑与竹郎共战猛虎……”
“等等,那竹郎被虎咬死没有?”我急切要知道下文。
“没有。他俩一个持砍柴斧,一个挥龙泉剑,拼死搏斗,老虎受重创,负痛逃跑了,竹郎和黄相公也成了莫逆之交。后人们为了纪念这对生死相交的琴箫知音,便把这山岭唤作‘相公岭\’。”
“那,这位黄相公叫什么名字?”我酒已经完全醒了。
“这个倒是不知道了,只晓得相公姓黄,外地游学来此。”
“这位黄相公就是我的前世啊!他名叫黄晓阳。”——我差点冲口而出,说出这天大的秘密来。
但是觉得这事荒唐至极,简直令人无法相信。何况这是在我的下级面前,当着镇办的老罗,还有这位竹海酒业的宋总和他的几位中层干部,可别让他们都把我当成了疯子。
心里却在倒海翻江:这“穿越”的故事,今天居然活灵活现地发生在我黄晓阳身上,难道人真的有所谓“前世今生”?如果没有,为什么老罗这“相公岭”的传说与我的梦境完全吻合,丝丝入扣?而梦里那个黄公子与我的名字居然一模一样!我真的就是那个黄相公、古代公子黄晓阳吗?我就是那个竹郎的莫逆之交、琴箫知音吗?是什么样的阴差阳错、千回百转的缘分,才得以让我今日故地重游再度相逢“相公岭”、相逢这段“琴箫知音”的故事?
不可思议啊简直不可思议!
“黄主编你们辛苦来蜀南帮助我们发掘当地酒文化、报道宣传我们长宁的竹海酒,我们太荣幸了!来,黄主编,我代表我们工厂全体员工再敬你一杯。”宋总又端起了满满一杯走过来,我忙说:
“谢谢宋总盛情。刚才已经被你们的美酒醉翻,我是实在不能饮了。此次来竹海镇,收获很大,关于你们竹海酒的酒文化,我们初步理清了它的来龙去脉。这竹根酒有着悠久的酿造史,还伴随了这么一段琴箫知音的佳话,令人感动。待我们进一步考察你们生产线、收集一些数据,回去一定好好写出关于竹海酒的报道文章、调研文章。为了发掘你们这里的酒文化,我还有个创意,想送给竹海酒一个雅号。”
“谢谢黄主编!真的太感谢你了!你送的雅号我们将来直接做到包装盒上去。请问什么雅号啊?”宋总忙不迭地问。
“这‘竹海酒\’别号‘知音酒\’,怎么样?”
“‘知音酒\’?太好了,简直绝妙!”
“‘知音酒\’!相公岭的琴箫知音,竹海镇的知音美酒!好的好的,就是‘知音酒\’!我们的竹海酒有了雅号喽!”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阵欢呼雀跃。
宋总、老罗、小李,在座所有的人,还有我,不约而同举了起酒杯:
“干!干!为我们的‘知音酒\’干杯!呵呵哈哈哈哈…….”
欢快的笑声夹着酒香从竹海酒厂漫漫散出,弥漫了整个的相公岭。
相公岭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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