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咏登州蓬莱阁第一诗, ———赵抃《次韵孔宪蓬莱阁》诗考辩

赵抃（1008－1084年），字阅道（一作悦道），号知非子，衢州西安（今浙江衢州市）人，历仕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四度在中央任职，担任过殿中侍御史、侍御史、右司谏、参知政事等要职；六度在地方为官，涉及今湖南、福建、浙江、山东等十个省份。赵抃善诗，为开宋调诗人之一。苏辙曾称其“诗清新律切，笔迹劲丽，萧然如其为人。”《宋诗钞》说赵诗“触口而成，工拙随意，而清苍郁律之气，出于肺肝”。其中比较有名的一首诗为《次韵孔宪蓬莱阁》：山巅危构傍蓬莱，水阁风长此快哉。天地涵容百川入，晨昏浮动两潮来。遥思坐上游观远，愈觉胸中度量开。忆我去年曾望海，杭州东向亦楼台。（赵抃自注：杭有望海楼。）这首诗写景远近转换、虚实结合，抒情雄直豪迈、质朴劲健，章法开合转折、推宕回环，于律诗中融进了参差拗健之美，集中体现了赵诗之特点，被方志和多本诗选选入。但是，孔宪是谁，蓬莱阁在哪里，则说法各一，语焉不详。《道光重修蓬莱县志》艺文志诗歌部分载此诗，但将题目改为《登蓬莱阁》，也未作任何说明。《宋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7年12月第一版，2010年11月第38次印刷）等认为，这是一位带御史衔的姓孔的朋友，登越州蓬莱阁，写了一首观潮的诗寄给赵抃，本篇是赵抃的和作。笔者经过考证，认为这首诗是赵抃知青州时给时任京东路提刑的孔宗翰的和诗，“宪”为一路提刑的简称，所写蓬莱阁为登州而非越州蓬莱阁，所写景色原型为钱塘潮。

一、孔宪应为孔宗翰史载，赵抃知青州期间，“在青州逾年”，广行仁政、治绩卓著、百姓爱戴，公务之余研修治道、参悟禅道，与曾巩、孔延之、孔宗翰、王居卿等多有唱和。《赵清献公文集》中，赵抃有《次韵孔宪山斋》，称赞孔宗翰“讼简岁丰盈，铃斋竟日清”。有《送前人赴阙》，称赞孔宗翰“正性归忠谊，名谈见本原。中丞有贤子，宣圣得真孙”。有《次韵孔宗翰水磨园亭》、《次韵孔宗翰提刑范公泉》等，为两人在青州水磨园亭、范公亭唱和之作。

孔宗翰（1029—1088年），御史中丞孔道辅之子，字周翰，举进士，知仙源县（今曲阜市），由通判陵州为夔峡转运判官，熙宁三年十二月，孔宗翰任京东同提点刑狱（提刑简称宪司），与赵抃多有唱和，后知虔州。历陕、扬、洪、兖州，皆以政绩显著闻名。元佑元年（1086年），召为司农少卿，迁鸿胪卿，进刑部侍郎。三年（1088年），以宝文阁待制知徐州，未拜而卒。在《次韵孔宪蓬莱阁》前，还有相邻二诗，有助于我们联系起来理解这首诗的背景。其一《次韵孔宪重九出巡未回》：东望迢迢百尺台，清风徒念故人来。幸空讼垢澄心坐，喜得诗筒盥手开。不觉登高佳节到，未期行麾几时回。尧山虽与民同乐，阻共车公把酒杯。尧山，即今青州尧王山，也称尧山。其二《酬孔宪将还》：待月登高悉后时，还辕今喜近郊岐。再圆光彩蟾升汉，未谢馨香菊满篱。乘暇寻山应有得，许陪观海不知谁。感君按辔澄清外，遗我琼瑶两首诗。（赵抃自注：所处登、莱州，皆枕海上。）熙宁三年（1070年）十二月，赵抃由知杭州改知青州时，孔宗翰任京东同提点刑狱。联系三首诗，可以确定，熙宁四年（1071年）重九节，孔宗翰东巡青州下属州县，“乘暇巡山”、“观海”，“所处登、莱州，皆枕海上”，登登州蓬莱阁时，有诗赠赵抃，赵抃这首和诗应作于熙宁四年（1071年）知青州时，在青州所写，所以有“忆我去年曾望海”之语。蓬莱阁为登州（今山东烟台蓬莱市）蓬莱阁，而非越州（今浙江绍兴）蓬莱阁。

二、蓬莱阁为登州而非越州蓬莱阁

文献记载，北宋嘉祐五年（1060年），朱处约任登州郡守（籍贯、生卒年不详，《登州府志·职官》载：原为司封员外郎，嘉祐五年知登州，嘉祐七年离任），嘉祐六年（1061年）在丹崖山海神庙旧址首建蓬莱阁，并撰《蓬莱阁记》。登州蓬莱阁坐落于丹崖极顶，阁楼高15米，坐北面南，登临阁廊，举目远望，长山列岛时隐时显，东北海疆碧波连天，春夏之际，海市蜃楼时时光临登州海上，使人耳目一新，心旷神怡。史载秦始皇、汉武帝都曾为寻求仙药先后来此，传说秦方士徐福受始皇之遣由此乘船入东海去求仙丹，“八仙过海”神话故事传亦在此，自古为文人墨客雅集之地、道教炼士修真之境，与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并称中国四大名楼。而五代时吴越王钱鏐所建的越州蓬莱阁，位于鉴湖之滨的卧龙山，距海有一段距离，登此阁观海似乎不太可能。在赵抃诗集中，除《次韵孔宪蓬莱阁》、《酬越守孔延之度支》外，还有多诗提到蓬莱、蓬莱阁。如：《次韵前人寓越廨宇有怀》（注：前人指越守程师孟）：“人从锁闼中间出，宅在蓬莱向上居”。《次韵郡斋即事二首》其二：“谁道蓬莱宫尚小，玉皇香案吏来居”。《次韵楼头闻角》：“龙蛰穷冬万否开，蛩吟清晓在蓬莱”。《次韵前人蓬莱阁即事》（注：前人指越守程师孟）：“蓬莱窗外晓光分，梦觉初惊杜宇魂”。以上诗中所谓蓬莱，当指卧龙山上的越州蓬莱阁，并且与观海、观潮无关。然而，问题是，在登州蓬莱阁观海，看到的经常是朱处约《蓬莱阁记》中所讲的“浮波涌金”、“沙浑潮落”景观。苏轼于元丰八年（1085年）六月知登州期间登游蓬莱阁，“眷恋山海之胜，与同僚饮酒日宾楼上”（《东坡志林》卷六），其《蓬莱阁记所见》：

登州蓬莱阁上，望海如镜面，与天相际。忽有如黑豆数点者，郡人云：‘海舶至矣\’，不一炊久，已至阁下。这进一步确证，“望海如镜面，与天相际”，为在登州蓬莱阁观海所见常态。那么，赵诗中“天地涵容百川入，晨昏浮动两潮来”的雄浑气象，从何而来？其实，赵抃并未实地登临登州蓬莱阁，但他于熙宁三年（1070年）知杭州期间，曾有在杭州望海楼观海的经历，故诗中有“忆我去年曾望海”句。“遥思坐上游观远”，说明见孔宗翰诗有感而浮想联翩，凭借自己在杭州望海楼观钱塘潮的经历，想象和摹写孔宪登临登州蓬莱阁的观感，虽未实地登临，却因此更具纵横开阖、跨越时空的特点。此诗所写景观，其原型为钱塘潮。赵抃有多诗咏钱塘潮，如《青社有怀杭州》有“早暮涛声远郡衙，湖山楼阁亲烟霞”句，《杭州八咏》之《清暑堂》有“江上潮音晓暮闻，天饶风月地无尘”句，《望海楼》有“潮神千里若云雷，日月如期早暮来”句，都是写的钱塘潮景观。

三、当为歌咏登州蓬莱阁第一诗

《道光重修蓬莱县志》将赵抃此诗收入，但将题目改为《登蓬莱阁》，次为苏轼《登州海市》等诗；《光绪续修蓬莱县志》宋代部分又收入许遵《登蓬莱阁》、梅尧臣《送朱司封知登州》两诗。从时间上看，梅诗为早，为送行诗，未提到蓬莱阁；许遵《登蓬莱阁》诗稍晚，许遵于治平三年（1066年）至熙宁元年（1068年）正月知登州，当作于期间；作于熙宁四年（1071年）的孔宗翰蓬莱阁诗与赵抃《次韵孔宪蓬莱阁》诗又晚几年（孔宗翰原诗在《全宋诗》中无存）；作于元丰八年（1085年）的苏轼《登州海市》最晚，未涉及蓬莱阁。许遵《登蓬莱阁》：鼓吹旌旗夹道开，乘闲接客上蓬莱。良辰共喜黄花节，清宴许辞白玉杯。一望山川连海阔，数声歌笑入云回。官家底事催清兴，风雨长吟一写怀。该诗重点写的是迎来送往、官场逢迎，只有一句“一望山川连海阔，数声歌笑入云回”的景色描写，对蓬莱阁自身未用笔墨。从艺术成就上说，要远逊于赵诗。因此，从创作年代来说，赵诗虽晚出于许诗几年，但从艺术成就来说，要高出许诗许多，因此当为歌咏登州蓬莱阁第一诗。而苏轼《登州海市》诗，重点描写海市蜃楼的罕见景象，未涉及蓬莱阁，当为歌咏登州海市第一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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