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还会远吗？

尹其超

铺天盖地的大雪，落在大街小巷，落在岁月的沟壑，“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风雪冒烟中，烟台山下芝罘湾，巨浪滔天，“怒起喧如鼓，抛空散作烟”，咆哮之狂，跌宕之猛，宛如军阵演兵，壮士呐喊……惊涛骇浪伴着漫天大雪，宣泄着不可抑制的强悍生命力。

今年，这个“很像冬天”的冬天，让我的思绪，穿越时空的阻隔，径直想起了前年那个反常的季节——

“三九四九，棍打不走”的寒冬腊月，竟然“天街小雨润如酥”？在游泳馆，栾书记谈及天气异象，引起众多泳友的警惕，心中陡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2020年1月21日，临近春节，淅淅沥沥的冬雨中，两个女儿携两个外孙女乘动车回家过年。我们已在酒店订下年夜饭。

1月23日，便传来冠状病毒肆虐的消息。女儿在北京经历过“非典”的侵扰，深知病魔的凶猛，对新冠疫情，格外敏感：千万不能大意！初始不觉察，等病毒撒开网，想挣脱，已经来不及了。孩子们雷厉风行，退掉预订的聚餐，紧锣密鼓到附近药房或网上买口罩及防护物品，到超市抢购5袋大米、3袋白面。

准备工作还没做完，疫情的报道，像岳飞频频收到班师的“12道金牌”，武汉封城的消息如乱石崩云，更增添了人们的紧张！我们所住小区也紧跟形势，及时封闭。两个女儿严禁父母外出，大包大揽过节的一切活计：超市人多，日常用品由姊妹俩网上订购。快递来了，不让进小区，她们俩分头到门外取货。出门前，口罩、目镜、医用手套、蓝色防护帽……佩戴齐整。为取快递一天跑好几趟，从不乘电梯，走楼梯搬上搬下，格外消耗体力。每次回来把口罩、手套、护帽一一丢进垃圾桶，双手还用酒精消毒。我劝她们不要过度恐慌：“专家说防护物品可以多次使用，科学防疫。”主动为摘下的防护品消毒，浪费现象得到部分控制。

我因刚到过游泳馆游泳，鼻子有些过敏，像感冒似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孩子马上找出温度计给我量体温，并不发烧，这才放心。夫人见她们过于劳累，主动用手机联上小区里的网购平台，预订的所有物品需要她亲自去取。女儿无奈，只得解禁老妈，陪同取货。

夫人觉得女儿好不容易回家过年，需要调节好6个人的生活，今天吃水饺订韭菜、后天吃烫面包，买茭瓜；小区“海带老蔡”经常从石岛拉海鲜，夫人“接龙”预订，亲自带队取回大牙片、鲜扇贝、桃花虾……中午海鲜大餐。大女儿为了减轻老妈负担，网上订来空气炸锅、电饼铛、烤箱，做饭炒菜，省力快捷。夫人解禁后，一发而不可收，一会儿手机响了，群主招呼取货，一会儿为中饭晚餐洗菜备料，闲下来，就拖着吸尘器，满屋打扫。小女儿见吸尘器老旧，噪音太大，又上网订来新式吸尘器，老妈操作得心应手，喜出望外。一日三餐，每天不是在做饭，就是在打算做什么饭。好在两个女儿孝顺，老妈和女儿一起干活，乐得颠颠的。

我们家过节，外紧内松，歌舞升平。孩子白天写作业，晚饭后，看着手机学跳新舞，客厅一片欢快气氛。每年团聚时刻，全家合影留念，已成惯例。春节那天，6个人一齐穿上大女儿为每人购买的新衣服，用手机调好焦距，自动拍照。一家人对着镜头哈哈大笑的画面，遮盖了疫情笼罩的担忧。听说邻居孙希亭、丛树谦等人仍然坚持上山走步，锻炼身体，令我羡慕。多次申请，女儿坚决不许我轻举妄动：“人生且莫说无妨，且说无妨便有妨，瘟疫都是选择你终于熬不住的时分，给予致命一击。”无奈，我只能静心读书，慢慢写作，走进一个人的江河湖海。

2月10日，“小楼一夜听春雨”，两个女儿单位已经开工。学校空中课堂开课。北京明文规定，家有未成年子女，可留一人在家陪护。正好，外孙女可以在家上网课，女儿可以在家编稿，都不用急着返京。家里4台电脑、6部手机，整日工作，生怕网络出现问题。为了保证电脑听课流畅，又现到网上重新购买一拖二的路由器，孩子上课、女儿工作，我和夫人上网，从不卡壳，价钱虽高，物有所值。女儿白天参加单位网上会议，接受新的工作任务，总是忙到深夜。我本来就有起早的习惯，自告奋勇伺候两个孩子吃早餐，从未耽误功课。闲暇，我也上空中课堂，头一天在电视上看了一会儿高三物理课，与我们过去的学习内容大相径庭。第二天改上初三数学课，老师正讲二次函数，画坐标轴、描抛物线，唤起昔日安心听讲的自觉；第三天，好奇心让我找到小学五年级语文课堂，老师正在讲解朱自清的散文《春》，我随着老师的图解：盼春、绘春、赞春、颂春……进一步赏识了春天秀丽的画卷。老师绘声绘色的演讲，层次分明，语言流畅，绘画生动。我感动之余，扪心自问：我给小学生讲《春》，能达到这个水平吗？自愧弗如！孩子一人一台电脑在书房戴着耳机听讲，晚上写作业熬到深夜，睡眠不足，让人心疼。

抗疫琐事，是全国各地居家隔离的缩影，真正要关注的还是抗击疫情的正文。我曾去武汉参加海洋出版社为出版全国14个沿海开放城市和五个经济特区丛书的笔会。武汉三镇的庞大、多姿，市民的悍勇、顽强，黄鹤楼、东湖，以及浩荡的万里长江，都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想象不出，这样一座英雄的江城，怎会封闭？国家决策，雷厉风行，在这惊心动魄的时刻，各地支援湖北的医护人员，排山倒海而来，为武汉带来一溪温润，第一线的医务工作者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在电视新闻中，我看到消化内科医生夏思思始终坚守临床一线，不幸被感染的报道：治疗期间，她把ICU床位让给其他患者，自己病情恶化，不幸逝世。在电视专题报道中，我看到奋不顾身抢救病患的女医生，熬了一夜，在休息室，穿着防护服，倒头便睡的情景：一张单人硬板床上，一个佝偻着身躯侧卧，另一个仰躺着，一条腿还晃荡在床边。另一位护士垂着疲劳的脑袋，瘫软在座椅上。“白衣天使睡美人，不因困倦宁有此？”若不是因为抢救病患疲劳到极点，年轻貌美的女大夫怎能在公众场合露出如此不雅的睡相？天使们戴着口罩，不忘微笑，是在回味着刚刚成功救人的喜悦？还是梦中见到了日夜牵挂着的亲人？从她们的睡姿，让我想起“冠桂不顾，履遗不蹑”治水的大禹：这位夏朝的第一个君主，为了治水，帽子被树枝勾去而不顾，鞋子丢了也不寻，就光着一只脚奔波在大堤上。今天不顾被病毒传染的危险，日夜奋战在抗疫最前线的英雄，像大禹一样，将载入史册，令人敬仰。

人生不过百年，换算成天数真的有限啊！女儿们回家过节，赶上疫情暴发，耽误工作，影响了学习，最大的心病是怕感染。凡事都有两面性，我们这两个女儿18岁就先后离开父母到外地上学，留北京工作，每年只有春节才能回家几天！今年因疫情与父母在家团聚这么多日子，加倍珍惜，几次订好车票，几次退掉。孩子们竭尽全力地付出，让我感动：这世间，最奢侈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陪伴。吃饭时，她们用洗干净的双手，把几种时鲜蔬菜鱼肉加调料，用单饼包裹起来，像一卷线装书，让我们把嘴巴张开，轻轻地送进口中，然后问味道怎么样？尽管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寻常的仪式庄重化，疫情虽无情，亲情才温馨，两位老人泪眼婆娑……

恶毒的疫情挡不住春天的脚步。惊蛰就是生的意义，焦虑中有了新的希冀。那天晚上，我听到女儿和老妈说，准备租车，轮流驾驶，开车回京。我马上制止：那年，市政府车队赵师傅听我说小女儿全家开车回烟，马上说，可别让他们再开车回家：“车况、路况不熟，从未跑过长途，突遇险情如何处置？”我按照赵师傅的劝诫，晓以利害，终于打消她俩租车的念头。反复掂量，觉得动车人多、时间长，唯有飞机传染性小，快捷。上网查询机票价格班次的同时，让北京熟悉的名中医祁大夫，传来预防传染的中药处方，抓药、煎药……临返京的几天，家里像个中药铺，天天煎药喝药，满屋都是中药味。女儿们在家整整住了非常难得的43天！终于狠下心来，订下人少的飞机头等舱，携着父母的牵挂，带着对家乡的眷恋，登上返京的飞机……

对女儿来说，北京的家总要回去，他乡成了故乡。对我们来说，故乡还是故乡。纯洁无瑕的白色，庄重大气的山海，让我的思绪又回到现实：风停雪住，阳光出来了，透出灿烂的光缕，那红色不断地变幻，先是清浅，后是浓烈，先如蓓蕾，后如芳华，唤醒我飘飞的遐思，情不自禁地回想两年来的防疫生活：乘公交戴口罩早已成为市民的习惯；到商场、到医院、到银行、到机关，必须测量体温、看健康码；乘车到外地必须有48小时的核酸检测保障；探亲、公干外地归来自我隔离；人人多次注射免费疫苗……

烟台市曾因为有人外出感染新冠，全市每一位市民都进行了两次核酸检测，全部阴性，才让大家安下心来……

绮丽的海光山色，矗立的烟台山灯塔，就是家乡人抗击疫情的生动写照——海阔天空，一张张笑脸，处处是美的人和美的事，国家的关怀让人们把日子往好里过，把心事往开了想，歌舞升平，步调一致，奏响一曲交响乐的恢弘乐章。

孩子去年没能回家过年，而今虎年春节又近，天津忽报阳性感染者20例，全员核酸检测。京津相连，出于疫情防控考虑，“非必要不离京”的政策不会改变，和孩子们团聚的日子看来要延期了。

窗外，冬雪初霁，阳光映翠，我心中不由涌上了雪莱的诗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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