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的回忆

□ 陆玉生

1

我第一次看到电视是上世纪80年代初，在村办中学的大院里。那时，电视机是一种非常高档的奢侈品，一般的农村家庭是根本不敢想的。中学有校办工厂，收入多，因此可以买电视机为老师提供福利。记得那年，学校要买电视机的消息，村里人提前好几天就知道了。电视机到校那一天，更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连外村人也知道了。

那个夏天的晚上，学校大院满满地聚集了一院子人，比平日看电影的人还多，大家都想亲眼看一看这个传说中的新鲜玩意，到底是怎样播放图像的。记得那是一台2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摆在办公室门前的一张大桌子上，有一个天线架用十几米高的铁管竖在门旁。那天晚上6点多钟，学过操作的老师就把电视机打开了。一开始，屏幕上一片雪花，随着老师不断旋转几个旋钮，雪花逐渐减少，最后现出图像和声音，正好是7点的新闻联播。

9点钟电视机就关停了。当时学校规定“7点开机，9点关机”。本村人和外村人，每晚都在这个时间段来学校看电视。看新闻，看电视剧，也看电视访谈什么，几乎不换台，电视机里播啥就看啥。

那个夏天，除了下雨天和家里有事，我几乎每晚都到学校看电视。看完电视，我们一帮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议论电视机里播放的内容，七嘴八舌，人声嘈杂，常会招惹得农院之犬汪汪而吠。还记得有天晚上，在回家的路上，有个人曾说过这样一段话：“以前听大城市回来的亲戚讲，美国人可以在家躺着看电影，我听了还有点不相信呢。现在信了，原来人家看的不是电影，是电视。”

和妻子结婚后，说起第一次看电视的情景。妻子说她比我早两年见到电视，她是在烟台姨家看的，她姨夫当年是烟台合成革厂(今日的万华公司)筹建领导小组的成员，经常去日本洽谈有关合作的事宜。几年前从日本带回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

2

我家买电视机，是四五年以后的事了，那时村里已有五六家有电视机了。离我家不远的王大哥家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16英寸的。每到晚上，我们几家交好的邻居就集中在他家看电视，女儿也常嚷着让奶奶领她去看动画片。去王大哥家看电视，春秋还行，到了冬天就有点不方便。虽然人家没表露一点烦意，每次去都热情招待，可咱自己心里总觉过意不去。于是，心里就萌生了买电视机的念头。

那年年底，在乡镇企业干推销员的我，除了工资，还得到了几百元的提成。妻子所在的绣花厂恰逢那年出口订单大增，她年底也获得了300元奖金。有了这笔提成和奖金，再加上我们平日的积蓄，手里已有一千几百元的存款了，买一台六七百元的黑白电视机是绰绰有余的。听人说，当时县城商场里的电视机就一两种国产品牌，还只有黑白的。朋友建议，要想买到中意的电视机就得去烟台。于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和妻子早早起了床，披星戴月赶到车站，乘车去烟台。

到了烟台百货大楼一看，那里的电视机的确很多，满满的一面货架上摆的全是，有黑白的，有彩色的，还有进口的。我们比较了一下，进口的彩电价格昂贵，我们根本就买不起。再说，那年月，那样的电视机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得凭票，或找关系。我们手里的现钱，只能买一台国产的黑白电视机。正盘算着，柜台里一位女营业员对我和妻子说：“你们来得巧，这里正好剩一台日本的彩色电视机，14英寸的，原来是有人订的，可人家买了更好的了，这台就不要了，虽然不是名牌，也小点，但比国产的质量要可靠，价格也不贵，才1080元。你们考虑一下，要不要？”我和妻子一听是彩电，而且是进口的，价格我们也能接受，于是没怎么犹豫就买了。那时，农村有电视机的本来就少，彩电就更如凤毛麟角了。记得当时，我家这台小彩电是村里的第二台彩色电视机。买回来后，村里许多人到我家来看，也有很多人竖起拇指夸赞。记得那阵子，我忽然觉得自己很长脸，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出门走在路上，腰板也挺直了。

那台小彩电陪伴我家度过了好几年的春晚，因其是彩色的，所以看着央视春晚舞台上那七彩纷呈的布景，尤觉满足和享受。还有，当年那热播的电视剧《渴望》，我家就是通过这台小彩电一集一集看完的。

3

进入上世纪90年代，农村的电视机基本普及了，家家都换彩电了。电视机的屏幕也逐渐增大，二十几英寸的、三十几英寸的，接着还有了录像机、影碟机之类与电视机配套的家电。那时，女儿出嫁，娘家陪送嫁妆的几大件里，电视机是首选的第一大件。如果再加上影碟机什么，那这家人一定是很有面子的。那年，我有个同学的妹妹出嫁，嫁妆丰厚，影碟机、录音机什么都齐全，更有一台日本松下的24英寸彩电和一辆铃木摩托车，特别长脸。家里人都觉得很风光，电视机和摩托车都扎了大红花挂上面。据说因这丰厚的嫁妆，亲家那边还特意单独敬了两杯酒。以后每说起这事，我同学的妈妈总是一脸满足的笑意。

还记得上世纪90年代，农村也兴起“卡拉OK”，用影碟机在电视机上放唱片。几个人拿着话筒跟着唱，这在当时的农村也是一桩很时髦的娱乐活动。亲戚宴请，朋友聚会，借着酒兴唱唱歌，的确能给平淡的生活增添不少乐趣。记得当年我家就有这样一套设备，晚上，村里交好的朋友常聚集到我家跟着电视清唱，手握话筒，得意洋洋。那时周围的邻居都很好，对我们也很包容，开着窗大声唱到九点多，也没有嫌吵投诉的。

大约到了90年代中期，有一天，村里干部通过大喇叭给村民下通知，说是从即日开始，上面来人指导村里给各家安装闭路线路。以后看电视就要看有线转播的，可供选择的频道多，而且一点雪花也没有，阴天下雨也不耽误看。的确，有了闭路，农村看电视的效果可谓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90年代末，我和妻子进城做生意，买了房。记得我们装修第一套房时，买的电视机还是老式的。2005年换第二套房时，电视机已是平板样式了，不用电视柜，也不用桌子，悬挂在墙上即可，屏幕也大得多了。不过，刚兴起不久的平板电视价格很贵，一台40英寸的，要八九千元，甚至一万多元。

再看今天，电视机已经是极普通的日用品了，品种繁多，价格低廉，早已不是女儿出嫁长脸的嫁妆了。如今，电视机的功能也多，可储存、可回放……电视台的节目也多得眼花缭乱，让人看都看不过来。更值得一提的是，现在人们选电视机都以国产品牌为主，国产电视机的音像质量比进口的要过硬。据说，国产电视机已占领了全世界百分之七八十的市场。真是今非昔比了。

四十几年过去了，回首往事，感慨万千。去年有一天，我讲当年电视机的那些事给外孙听。10岁的小外孙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将信将疑。后来，他一脸疑惑地问姥姥：“我姥爷讲的都是真的吗？”我妻子回答说：“都是真的，那会儿农村很穷，没有现在的条件呀，那时，咱们国家也没有今天这样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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