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与疙瘩汤

□哈本厚

不久前，我们几个老同学在一家饭店聚会，酒酣耳热时，女服务员进来十分温情地问道：先生，是否用餐？待众人答应之后，她便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鲅鱼水饺、天鹅蛋水饺、牛肉水饺、羊肉水饺、鸡蛋韭菜水饺、三鲜水饺……众人面面相觑，没有回答。一人反问道：还有什么饭食？她回答：本店的饺子最有特色，若不吃饺子，还有疙瘩汤！

“饺子有什么好吃的，就来一盆疙瘩汤吧！”众同学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此刻，“饺子有什么好吃的，就来一盆疙瘩汤吧！”诱发了我心中沉睡已久、却终生难忘的回忆，心海的闸门打开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我家搬至大马路庆安里的一个四合院中，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这一天，妈妈按照故乡的世俗，用肉片、粉丝、香菜等，为全家人做了一大锅疙瘩汤。而后，妈妈又拿出珍藏的小瓶子，将平日不舍得用的“味之素”，向勺中倾倒了十余粒，仔细地看了又看，觉得数量还挺合适，就把勺子放入锅中搅了几圈。滚滚的蒸汽升至屋顶，又反冲下来，香味扑鼻，十分诱人。

正当我端起饭碗准备饱餐一顿时，院内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吃饺子啦！我禁不住放下饭碗，冲进小院，只见四合院内伴着“呱达、呱达”的风箱声，家家户户都在灶台前下饺子、吃饺子……一时间我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转身回到屋里，憋屈地对妈妈说：“我想吃饺子……”

对从旧社会熬过来的城市居民来说，吃饺子是一件奢侈的事儿，一年能吃几次都是有数的。若不是逢年过节，谁家有贵客来临，吃饺子便是最高礼遇，家中的孩子知道此事后，都会悄声地将此事告诉四邻：俺家今天吃饺子！四邻的孩子彼此见面后，也会将此事作为特大新闻相告。

听说我想吃饺子，妈妈连连摇手，暗示不要让邻居听见，同时急忙悄声解释说：“过小年了，不是咱家连顿饺子都吃不起，过小年喝疙瘩汤是咱蓬莱城里的习惯。”

从老家搬来烟台后，我家一直住独门独院，因此不知道本地人的世俗规矩，一年又一年，处处都按老家的规矩来。如今，搬到这四合院，四邻大都是牟平人，他们的规矩是过小年吃饺子。妈妈知道此事后也很为难，“记住乡愁”的传统有些动摇，她又低声对我说：“今年就这样了，咱明年就改规矩，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别再嚷嚷，闹得四邻不安。你到三姥爷家看看，他家没有小孩子，也不管四邻吃什么，就是照老传统做疙瘩汤。再说，饺子有什么好吃的，咱家的疙瘩汤特别好，又是肉片又是粉条，这种做法一年也只有一次。还有这个。”她把手中的“味之素”瓶子亮给我看，好像在说：“这玩艺四邻都没有呀。”

妈妈终于说服了我，正当我端起饭碗时，一碗饺子出现在面前，是西厢大娘送来的。刚才，尽管我与妈妈间的对话都是低声的，但还是传了出去。妈妈很不好意思地接过饺子，倒至自家的盘子中，顺手拿起勺子，盛上一碗疙瘩汤：“用这个压着碗，尝尝我家的疙瘩汤！”

邻居送来的饺子共8个，恰好我家8个人，每人分一个尝尝鲜。我将分得的饺子放到嘴里，刚嚼了一口，就掉进肚子里，只感到一股香味冲到鼻子里，别的一概没品出来，只好失望地望着屋顶发呆。这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都是有关饺子的故事。相传当年秦始皇东巡来到芝罘，见到徐福便问：长生不老药找到了吗？徐福答：海中有霸王鲛鱼拦路！始皇登船出海，弯弓搭箭，射杀鲛鱼，人们便将此剁为肉泥，用面包而食之，就是鲅鱼饺子的来历。当然，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

打这起，在我的心目中，饺子便成了人世间第一美食。

一晃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今老同学们拒绝吃饺子，要喝疙瘩汤，难免唤醒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我们这些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老年人，多少年来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饺子，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如今能在宾馆饭店见面。面对着一桌子菜肴，推杯换盏之余，大家忍不住对今日的生活发出感慨：“俗话说：好睡不如倒着，好吃不如饺子，谁能想到这个也能过期。现在呀，就想喝碗疙瘩汤，吃碗小豆腐，喝碗玉米面粥，吃个地瓜芋头，在一个新的层次上，又开始怀旧了。”

年轻时，靠理想追求未来，至老年，只能靠回忆打发日子：饺子与疙瘩汤，轮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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