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世民
在烟台市中心区,有座古老的军事城堡遗址,原称奇山守御千户所。奇山所城始建于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裁撤卫所后,约10万平方米旧址渐改民居,至今当地民间仍将此处称为奇山所城。
所城西北角,有一处张家祠堂。1950年代初,这里曾是望渠街小学校舍,我们班级教室设在大殿后3间小屋。
那是上小学四年级时,学校号召各班级多种些向日葵、蓖麻,支援国家经济建设。为了这份荣誉,同学们在屋前屋后、道边墙角到处挖坑播种,明知犄角旮旯里长不起来,盼的是个先进名声。眼看春天将过,有同学告诉大家,说北窗外可能有地方播种。一声呼号,我们依次爬上窗台,先探出上身伸手抓住夹道对面石壁顶端,再小心翼翼向上窜跳。攀上墙头后,才发现墙壁后面果然是块空闲地,像似处房基遗址。在周边长方形石堰内,围着一块约有50多平方米的土地。地北堰外,是北门外西街(现南大街),脚下的土地比路面高出约3米。站在这里,眼前豁然开朗,北面新世界商场二层楼房近在咫尺,周边是一片低矮平房,远处的新中国电影院、烟台山等尽收眼底。回头看,教室矮了大半截,像间地下室。
这是什么地方?从周围环境看,很像旧时建在此地一处冰窖子地基,可它怎么会变成一块高地?不得而知。这块难得闲地,杂土松软,又值春暖花开季节,正适宜播种。我们立即动手种上蓖麻和向日葵,秋后大获丰收。可惜来年春的播种,没等收获,学校就被裁撤。
三年困难时期,这里破土动工建房。那年头烟台建房罕见用升降机,工人挑着砖石水泥等建材,沿“之”字形跳板,一步一步艰难攀登,历经近三年的努力,终于建起一座三层楼。在周围一片低矮瓦屋中,它也堪称鹤立鸡群、雄伟壮观,一度成为南大街南侧标志性建筑。1963年迎来首批房客:一楼临街门头房被银行、邮局租用,二、三楼为当时县级制的中共烟台市委机关报《烟台工人报》社(《烟台日报》前身)编辑部,报社人员出入须通过东侧一扇小门,其宽度刚好能容一个人提着自行车出入,入门后沿夹道绕到小楼背面,再登一段露天台阶进入室内。
1964年春,我第一次应约到报社改稿。穿过一米多宽的狭窄门道绕进楼后小院时,发现这座外观挺体面的楼房,选址也是见缝插针,楼南侧距民居平房仅3米多,那一排瓦房地基挺高,都在1米之上。在周围高墙挤压下,归报社使用的所谓院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井,停放几辆自行车都显拥挤。
接待我的是当时副刊编辑刘少白老师,他正在埋头审阅大样,见到我便将几份骨干作者来稿及我的稿子一起递过来,让我先看一遍,找出自己的差距,等他忙完手头工作再商议。此前我和少白老师只见过一面,那是1963年秋,我在水产加工厂冷库干保管。
有一天,有工友告诉我说,西大门有人找。我半信半疑,进厂好几年,只有母亲来厂找过我。当时冷库刚投产,事故多发,我也几次受伤,一天三班倒,尤其下夜班,若没按时回家,母亲便坐立不安,有时等的心烦,便颠着一双小脚,从所城里赶到海边厂区找儿子。除此之外,再不曾有任何人到工厂找过我。当时厂区设有火车专运线,各种用途大门有五六个,西大门是木栅栏组装的,平日多半时间锁着,只有卡车进出时才打开。来人找到西大门,肯定不是母亲,她知道我们通常是走南大门,更不会是同学、邻居,我估计十有八九是找错人。不管怎样,去见个面吧。
我当时刚从冷库出来,身着褴褛腥臭的棉工装,因原装扣子早掉了,为裹紧棉袄,腰间还缠着几道稻草绳子……就这打扮,漫不经心地走向西大门,远远看见一位穿黑呢上衣的高个子男人,两手握着栅栏门的竖木条,正向我这边张望。那情景很像电影《铁窗烈火》海报画面。他见我径直朝大门走来,老远便亲切地喊出我的名子,末了自报家门:“我是刘少白。”我感觉有点懵。之前我确曾向报社投过几次稿,不过一篇也没见报,从别人嘴里知道副刊编辑是刘少白,可从没见过面,压根也没想到编辑会到工厂来见一名素不相识的业余作者。眼下老师找上门来,学生却以这副乞丐模样相见,自觉十分尴尬,有意回去换件衣服。他急忙摆手,“别换了,咱们就这样站着说几句话吧。”边说边从包里掏出几张土黄色牛皮纸,我一眼认出那是我向报社投寄的稿子。因为买不起稿纸,通常文稿都是用圆珠笔写在包装纸上,没想到老师阅后竟逐篇留存,集中退复。就这样,他隔着栅栏门,对我讲解稿件优缺点 ,鼓励我继续努力写作、提高文稿质量……也就是从那天起,我不再因稿件连续被废而失落,而是利用业余时间不间断地写下去……凑巧的是当我两年后被调到报社工作时,发现办公室南窗对面的瓦顶平房很眼熟,其中一个窗口四季关闭,两扇小木门油漆脱落,极像我小学教室的那扇窗。假若当真,报社编辑部这座小楼,就建在当年我们种蓖麻的高地上。时光颠倒了我的位置,却延续了窗外的困惑。隔着两扇木窗门,我又像童年向往窗外情景那样,经常猜测着两扇小木门里面的状况,追寻当年教室内的学习经历……
数年后,一幅偶然发现的老照片,为我找到当年那块播种欢乐的土地,它原是一段盛满故事的半截老城墙。照片记录的是1965年烟台市民欢送知青下乡的街头情景,地点为当时南大街与胜利路交汇处,画面背景是奇山所城西北角的几处旧时房舍。其中有建在古城墙上的冰窖遗址,有奇山所张氏宗祠的大殿屋顶。根据大殿的位置,可推测那扇终年紧闭的小木窗内正是我们当年住过的教室,它北侧便是照片中心的《烟台工人报》社办公楼……相对于照片知青下乡的主题,背景中这三处风格迥异的建筑,虽模糊不清,却将我破碎的记忆,默默连接起来,构勒出老城变迁的陈年往事。照片上紧贴报社楼房、地基偏高的小石屋,是创建于民国初年的一所冰窖西侧上层建筑。它是利用古城墙遗址改造而成,位置在奇山所城墙西北角。原城墙建于明初,数百年间历经岁月剥蚀,墙体失修坍塌,至1861年捻军两次奔袭烟台前后,地方权贵念及老城墙的防护作用,沿古城墙遗址重筑宽厚墙基,其上造屋,兼居住与防护双重功能,以此图个局部偏安。民国初年,胶东沿海渔业发展迅速,夏季急需用冰保鲜。所城绅商刘肇亿慧眼独具,相中城角这处旧墙基,在高居地面的宽厚城墙体中,开掘藏冰窖室,冬储夏卖,获利颇丰。1950年代初,刘家冰窖歇业后,窖顶棚厦拆除,这才有了我们翻窗跳墙垦荒辟田的“创举”。
如今冰窖遗址连同后建的由报社租赁的三层小楼,及东、南、北三面古城墙遗址都已消失;尊敬的刘少白老师,也于1993年9月9日病逝。令人欣慰的是老师生前主编的《战火中的胶东报坛》、《烟台报业志》两书,已成为当今报人瞻读前辈业绩的珍遗。
(作者系原烟台日报社周末部主任)
新闻推荐
昨天下午,烟台四中李逸之(右三)与父亲李泽明(右一)、班主任崔宝振(右二)一同走进烟台日报社“名师讲堂”直播间,分享走进北...
烟台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烟台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