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烟台贤达林茂丞

□姜振友

林茂丞，字秋圃，1890年生于福山县芝阳村，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烟台商业界、教育界和武术界的领导人之一，也是烟台社会名流贤达之一。

从农村孩子到烟台商界骄子

林茂丞出生时，家道兴旺，生活小康。可惜幼年丧父，后来由母亲拉扯长大。他6岁入私塾启蒙，渐受经史学习和教育。12岁考入美国长老会教士创办的烟台毓璜顶英文学馆读书。1903年，清政府在烟台设立水师学堂（后改名“海军学堂”），招考13岁至16岁的学生，专门培养海军指挥军官。看到国家遭列强欺凌、清政府腐败无能，林茂丞决心报考水师学堂，投笔从戎，以救国家。然而就在此时，他家中遭遇重大变故，大哥和二哥相继因病去世，老母、寡嫂无人照顾，家中只能依靠他独撑门户。为家庭责任计，他忍痛放弃水师学堂读书的机会，继续到英文学馆完成学业。

16岁的林茂丞在英文学馆毕业时，家道已中落，全部责任落到他的身上。英文学馆的学生学贸易、通英语，毕业后都很受烟台外国洋行和公司青睐，林茂丞因此来到烟台英美烟草公司供职。他一开始任一般职员，几年后因为人勤谨诚朴、业务熟练，先被提升到产烟草的重点地区德州、兖州任高级职员，后又任济南分公司高级职员。随着对外贸业务的练达及人脉关系的成熟，林茂丞决定自己筹备资金创办商行。1922年，他辞去英美烟草公司的高职厚薪回到烟台，创办烟台寰海商行，自任总经理。这一年他32岁。

寰海商行主要经营业务是向澳洲出口花边、发网、台布、花生等胶东土特产品，还出口北京产铜火锅和刺绣等工艺品。寰海商行还是美国胜家缝纫机公司的代理商，包销其产品；另外商行还兼办水火、人寿等保险业务。为了扩大国外市场，自1923年起林茂丞先后三次远涉重洋，到南美和澳洲了解风土人情和对中国商品的需求。

经过七年的苦心经营，1928年底寰海商行又在哈尔滨和日本开办分店，还入股合资经营多家企业。1928年6月4日“皇姑屯事件”后，东北军方要将松花江沿江运输的4艘汽轮船出售。接到信息后，林茂丞立即从烟台赶到哈尔滨，当机立断把4艘汽轮船全都买下，并成立松花江汽船运输公司立即投入运营。他灵活经营，在松花江上下游沿江既搞运货又搞运客，很快取得非常可观的利润。

林茂丞在商界声誉日隆，成为烟台商界有影响的人士。他1926年进入烟台总商会，被推选为常务委员，协助会长澹台宝莲开展工作。进入商会后，他尽心尽责，也因处事公道、办事干练而得到广大商户与民众的信任和称道。1934年，烟台总商会改称“烟台特区商会”，1935年他续任烟台特区商会常委。

呕心沥血兴办教育

林茂丞在商界取得成就后，不再专注自己的生意，而是把主要精力和资金投向烟台教育事业。他和当时许多有识之士有共同的思想，就是国家欲图振兴，根本大计在教育。搞教育、办学校，不是为个人积德，而是为国家和社会培养人才。

1930年，烟台养正小学经费困难，学生锐减，濒临倒闭。1931年，林茂丞临危受命接任校长。他接手学校后，便筹资捐款，增建校舍，扩大办学，在校学生很快发展到三百余名。1932年，又增建楼房两所，并接办建国女校作为养正小学的联校，在校学生二百余名。

林茂丞根据自己多年游历国内外的见识所得，深知国家、民族要发展，必须从国民基础教育入手，启迪民智，锻炼体魄，提高学生基本素质。在他担任校长期间，学校从师资选择、课程设置、教学质量到学校设施等，都有严格要求。他注重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教育学生做事不做官、爱人不爱财，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他积极倡导弘扬爱国主义精神，积极向学生宣讲岳飞、文天祥等爱国将领英勇抗敌的事迹，大力宣传抗日。他既当校长筹经费、聘教师，又当老师给学生上课，养正小学因此很快成为烟台一流小学。

林茂丞最早是于1928年兼任烟台养隽小学名誉校长，之后又兼任益文商业专科学校董事长以及山东省立八中、育才中学、真光女中、东海、信义小学等十几所学校的董事。作为烟台商界名流的他，此后成为烟台教育界举足轻重的领导人物。

1932年春，因兼职太多、精力受限，林茂丞请烟台芝罘中学（志孚中学）校长庄子毅兼任建国小学校长，自己任名誉校长。

林茂丞毕业于英文学馆（后改名“烟台益文商业专科学校”），后来任益文学校董事会董事长。他为母校的发展建设十分操心尽责，学校每年经费不足部分或有重要建设，全靠他募捐解决。为了纪念原校长毕维廉在校教学30年，1934年需建一座新式教学楼。林茂丞与董事会向历届校友发起募捐，并亲力亲为东奔西走，千方百计解决资金问题。1933年12月12日，林茂丞与此时已不任校长的毕维廉一起，冒着大雪前去哈尔滨募捐，因许多校友在那里办企业、做生意、开票号。在他们的积极奔走下，共募得大洋12000多元。1934年一座新式二层大楼建成，上层为礼堂，下层为博物馆和高中物理、化学、生物实验室，楼上正门书有“威廉楼”三字。

林茂丞在教育界声誉甚隆，所以许多事都要他出面解决，但也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1935年春，真光女子中学学生徐明娥遭遇烟台警察孔繁树枪杀，引起学生义愤。烟台各校纷纷集会、游行示威，要求当局惩治凶手，在烟台形成最大一次学潮。烟台特区专员兼公安局长张奎文准备进行暴力镇压，林茂丞则主张对学生做说服工作，其本意是避免学生流血，但不为人们所谅解。同年12月发生第二次学潮，再次轰动烟台。益文学校校长罗希嘏于1932年9月辞职后，董事会决定聘任林求源任校长。学校中有人认为林求源能力差，对学生苛刻，为学校办事不力，因此坚决反对，并要求从本校产生校长。林茂丞和董事会却支持林求源当校长。1935年12月25日前，学校将学生自治会二十多名学生全部开除，教师多半离职。学生自治会和有些教师因不满而罢课，要求林求源辞职。林求源被迫辞职离校，学校关闭。为使益文学校复课，林茂丞竭尽全力，多方周旋。学校终于在1936年8月复课，由燕京大学毕业的汪祥庆出任校长。两次学潮后，林茂丞被落下“支持反动势力”的罪名。

林茂丞的确有些冤枉，从以下事情可以看出他对学生是真心关怀的。1936年3月16日，养正小学三名学生失踪。后来得知，这三名学生因观看武侠电影和武侠小说入迷，不愿上学读书，每人向家长骗取五六元钱乘汽车到青岛崂山学武做剑侠。家长无法可施，心急如焚报告学校。林茂丞知道后，立即动用自己与青岛市长沈鸿烈的关系，请求帮忙，沈即命令公安局查找。三名学生找到后于23日被家长领回。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平津相继沦陷，津浦铁路北段不能通车，平津地区爱国师生多乘船来烟转赴济南或海路南下，许多人食宿无着、路费短缺而困留烟台山下收容所，无法成行。林茂丞自己拿出钱和物品送给师生，并动员各方募捐，把大批师生送往后方。

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林茂丞是个社会责任感、正义感极强的急公好义之人，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不计个人安危得失。

1929年初，为争夺胶东地盘，军阀张宗昌、褚玉璞部与刘珍年部开战。4月21日，张、褚军队溃败，张宗昌只身逃往大连，褚玉璞带2000多人于22日中午逃进福山县城。刘珍年部集结兵力炮轰福山县城，城里百姓性命处于危难之中。为解救福山县城百姓，烟台总商会紧急决定派人说服褚部投降。因褚玉璞是一介武夫杀人不眨眼，前往劝降者要冒九死一生的风险。性命攸关，大家面面相觑，皆不吭声。此时，林茂丞站起说：“我去吧。”5月3日深夜，他冒死进入福山县城，力劝褚玉璞撤出。褚玉璞在羁押林茂丞三天后，接受其规劝。1929年5月10日早晨，福山城头竖起白色降旗。福山民众为报答林茂丞不惧生死救民于战火的功绩，特地敬奉木制匾额，镌刻“急公好义”四个大字，并附刻有跋语：“时维民国一十八年，胶东地区屡遭兵燹，福山县城顿起硝烟、粮尽水却，生灵涂炭。林公秋圃奋勇当先，枪林弹雨，仗义执言；唇弊舌焦，立解倒悬。沐恩戴德，赠匾留言。”

1931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刘珍年突然在东坡楼宴请烟台商会人士吃饭，参加者有商会主席澹台宝莲、常委崔葆生、林茂丞、刘纯如、王益斋等商界人士，作陪者是公安局长王静涵。酒过三巡，刘珍年起身宣布：“本军驻防烟台，守土有功，因缺粮少饷军心不稳，急需筹饷20万大洋，以安定军心。”刘珍年态度极为严肃，语气非常严厉。在场的商会大佬一时都不知所措。澹台宝莲刚要张口解释，刘珍年就极不耐烦地挥手拒绝他说话。面对这场绑票似的“鸿门宴”，大家闷声不语。这时林茂丞站起来，用很客气而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刘师长，您得容我们说话啊！”刘珍年知道林茂丞是有胆有识、刚直公正、临危不惧的人，也由于林与自己私交较好，便不好过于失礼，此事僵着也不是个办法，便态度缓和地站起来向大家解释了他的处境。林茂丞也说明了烟台商界的难处，并劝解刘珍年不能竭泽而渔，部队要树立起正面形象。此时大家都相继说出困难。几经周折，刘珍年才作出让步，答应以筹集10万元军饷达成协议。烟台商界对林茂丞的仗义执言赞叹不已。

从习武到普及武术健身

林茂丞善武术通功法，刀枪剑等兵器娴熟，年轻时拜烟台著名拳师张永清（字恂舫）为师习练武功。张永清在北京镖局做过镖师，精岳家拳，善骑马射箭，通兵刃器械，通文墨。林茂丞对老师的武术造诣和人品十分敬佩。1929年，他任烟台中国基督教青年会体育委员。此时，国家成立中央国术馆提倡国术。他所担任董事和董事长的学校，都积极从社会聘任有名望的拳房老师到校任专职国术教师。1932年2月，他推荐张永清任芝罘中学国术教师。

1933年9月20日，山东进德会烟台分会成立，荣麟阁、张彬忱、林茂丞为常务委员，租赁潮州会馆为活动场所。林茂丞籍此场所组织进德会于11月建立国术馆，并聘请张永清利用业余时间教授国术。从1933年11月至1936年11月，国术馆每年举办3至4期，每期招生20至30人，每晚7点至9点教学。在此期间，国术馆经常组织螳螂拳、八卦拳、太极拳、长拳及枪、刀、剑、棍、七节鞭、绳鞭等长短软兵器武术表演，为烟台武术的普及繁荣培养了大量人才。

为在烟台民众中倡导武术健身，林茂丞坚持身体力行。1934年5月19日，在芝罘中学春季运动会上，他作为校董事，上场表演了刀、枪、剑等兵器，其四子林从澂还表演了八卦掌。父子同场表演，令观众喝彩不止。

1936年10月，中央国术馆馆长张之江来烟台视察基督教和国术工作。林茂丞出席作陪并在中国基督教青年会礼堂观看张之江的太极拳表演，后与中国银行烟台支行经理徐望之、交通银行烟台支行经理张服五、烟台武术界宫宝田和李成山、中央国术馆馆员阎玉振参加表演。烟台武术界借此机会，向张之江和烟台地方当局提出从速复建烟台国术馆。11月下旬，烟台特别行政区专员公署召开烟台国术馆筹备会议，根据中央国术馆《县国术馆组织大纲》拟定《烟台国术馆组织大纲》，公推烟台特区国术馆馆长张彬忱、副馆长林茂丞以及董事周秀文、胡泳高、田荆华等，建立烟台国术团体领导机关。林茂丞主持领导国术馆的工作，顺利完成中央国术馆在烟台招生考试工作，招考学生四名，中央国术馆十分满意；随后举办烟台国术教习训练班，培训拳房和学校武术老师60多人，经考核有53人取得合格教习证书。此时，烟台武术发展进入鼎盛时期。

1937年5月28日，烟台特区第一届运动会在公共体育馆（南操场）举行，其中有国术表演赛。国术馆副馆长林茂丞、督学胥振汀、政府科员吕观九为国术表演组指导主任。这次武术表演赛组织得很成功，也是抗日战争前烟台最后一场由烟台特区国术馆林茂丞等组织领导的武术表演赛。1938年2月，日军侵占烟台，国术馆被迫解散。

晚年的甜酸苦辣

林茂丞在烟台商界、教育界和武术界的职务于1938年2月日军侵占烟台时停止。烟台商会有几个人投靠日伪政府进入伪商会，而林茂丞不被日伪政府所诱惑和威逼，坚决不为日伪政府办事。为躲避日伪政府报复，他化装成老人到亲戚、朋友家躲藏。躲过风头后，1939年秋他携家眷避居北平，暂住在东四报房胡同13号、自己老同学张砺山先生家中。同期来往的都是知交老友，其中有蓬莱人孙丹林（原北洋政府内务总长）和在北京做生意的烟台人李光宇等，他们都是不与日伪同流合污的志士。

张砺山的三儿子张家铮参加国民党地下组织“锄奸团”，在1940年1月因刺杀北平商会会长邹泉荪未遂而击毙邹妻的案件被日伪抓走，同时被捕的还有其二哥张家铎和二十多名青年学生。林茂丞焦急万分，通过各种关系周旋于北平日伪上层，最终救出张家弟兄和几名爱国青年。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烟台寰海商行与美洲、澳洲和东南亚的各项业务全部断绝，商行陷于绝境。林茂丞为重振寰海商行的经营和推动养正小学的发展，于1942年底携家眷返回烟台，后被推举为第五自治区区长。这虽然不是日伪政府的官吏，但他无意接任，也从不去区公所上班。

1943年春，林茂丞开始筹备成立平安保险公司烟台支公司。该公司7月在烟台设立，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更名为“中国产物保险公司”。

1945年8月，烟台第一次解放，人民政府对林茂丞进行过审查，不久后将其释放。1947年10月，国民党占据烟台，他谢绝烟台商会会长隋宗林的邀请而不任职，只参加芝罘中学代理校长徐承烈召集的恢复芝罘中学的会议，支持恢复芝罘中学的工作。1948年春，他到天津接任保险公司总经理工作。新中国建立后，金融和保险业收归国有，林茂丞积极配合，核资定产向国家办理移交。1951年，林茂丞在天津被公安局逮捕，后被法院判刑。1953年5月获具保释放后定居北京。1966年“文化大革命”运动期间，遭受劫难。1968年被遣返原籍。他虽内心颇为冤屈、心灵极受创伤，但仍能淡定从容、泰然处之。

1970年3月5日，林茂丞病逝于芝阳村其侄孙林道德、林道礼家中，享年80岁。

1985年5月，天津市人民法院重新作出结论：当时以中统特务嫌疑给予判刑是错误的，现撤销原判，恢复名誉，为林茂丞彻底平反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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