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兴浩
“俺打听了,这些钱买个收音机整够整够的”
上世纪70年代初,有一年春天,俺村去上海走亲戚的老渔业队长,背回了一部上海牌台式收音机。
收音机进家的第二天,他老伴就支起后窗的雨搭子,把那部崭新的收音机放在了后窗台上。这天早上,伴着漫天飘舞的柳絮,村子里第一次响起了那嘹亮的声音:“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现在开始做广播体操,原地踏步走!”接下来,除了下雨天之外,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要老渔业队长家不放雨搭子,在他房后的窗台下,几乎总有听收音机的人。
当年秋天,老渔业队长那相貌平平的大儿子,竟然说上了媳妇,还是本村的一个漂亮姑娘呢。村里人看出了门道,一些人家便心照不宣地到处托人到大城市去买收音机。后来不用到大城市去买了,牟平县城的百货商场里就有。
一个刺槐树开花的季节,一天晚饭后,母亲把我叫到跟前,说:“小三儿,凑着明儿是礼拜天,你进一趟城去买个收音机吧?你大哥和你二哥都在生产队里干活,掉个工可惜了。你现在都是初中生了,出门办事儿俺放心。”我马上就知道了母亲的心思,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第二天还不到凌晨4点钟,天就放亮了。睡梦中我被母亲摇醒:“小三儿,起来吧,道儿远,咱早些逮(方言发音)饭早些动身吧。”我骨碌一下爬起来。
吃了饭,母亲从炕席底下拿出一沓钱,扒拉开我的上衣口袋装了进去,然后拿起针线,边缝我的衣服口袋边说:“小三儿,这是45块钱,俺打听了,这些钱买个收音机整够整够的,千万可别弄丢了哈。”
说话间,母亲拿出了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大红色花包袱,又从锅里拿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发面粑粑和两个红皮地瓜,摊开花包袱,包起来。“小三儿,这是你道上逮的干粮,要是走道走累了就吃点干粮,千万别饿着。等买了收音机,就用这包袱把收音机背回来。”母亲说着,把包袱搭在我肩上系好。
走出家门抬头一看,一钩弯月挂在西天。虽然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但沿海村庄的清晨还是有些寒冷。母亲站在街门前,一直目送着我走出村口。
走了约摸5里路,便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儿,也是头一次进县城买东西。我盘算着:村子离县城60多里地,按1小时走10里地算,傍晌11点钟就能赶到县城,买了收音机再往回走,一般下晌5点来钟就能到家。
走了约摸十来里地的时候,隐约看见前面公路旁的大树下坐着两个人。走到近前一看,是一高一矮两个女人,高个妇女衣衫褴褛,一只脚的大脚趾头钻出了鞋子;矮的女孩头发凌乱,一张脸蜡黄蜡黄的,怯怯开口:“娘,俺要。”“妮儿,听话,咱不要,忍一忍,前面就有个村。”她娘边说边把女儿拽到怀里。
我忙蹲下身问道:“小妹妹,你要啥呀?”女孩伸手指了指我胸前的包袱:“饭,饭。”我鼻子一酸,忙取下包袱,解开,抓起那个苞米粑粑递给了女孩。女孩惊慌地看了她娘一眼就大口地吃了起来。她娘直直地看着我,用我听不大懂的外地口音念咕道:“好人呐,谢谢、谢谢。”
“你这钱不够哇,还差1块钱”
天晌的时候,我终于走进了牟平城,打听着找到了百货商场。一跨进商场的大门,我顿时两眼发直:玻璃柜台里摆着皮鞋、帽子、皮腰带、打火机等等新鲜东西,货架子上摆着镜子、暖瓶、茶壶、手电筒等等稀罕货,我眼花缭乱了。再看看那些卖货的大姑娘,清一色的白涤卡衣裳、蓝的确良裤子,梳着半毛头,粉红的脸蛋儿溜光水滑的。
打听着走到卖收音机的柜台前,我问:“哎,同志,收音机卖多少钱一台?”“有65块钱的,55块5毛钱的,还有46块钱的,看看你要多少钱的?”姑娘指点着货架上的收音机说。我立马两眼放光:“那就买46块钱的,你拿给我看看吧?”“行,这份收音机挺好的,你就放心买吧。”我激动得两手颤抖,只见那收音机上的两个金色旋钮闪闪发光,机面左侧镶嵌的“卫星”两个银字更是耀眼夺目。“我把电池给你装进去试试响不响。”姑娘说。一扭旋钮,收音机“哇啦哇啦”地响了起来。“好了,收音机一点毛病也没有,你就放心地买吧。”姑娘不紧不慢地说。“好,好。”我急忙将身子转到一边,去拆母亲给缝死的衣服口袋。“嗳,干嘛呢,怎么拿个钱还用把脸转一边去呢?”听到姑娘问,我一时羞得脸上发烧,急得两手直抖,越急,两手越不听使唤。柜台里的姑娘似乎也急了:“快转过来我看看。”我只好听从。姑娘一见,“噗嗤”一声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跟我小时候一样,俺妈怕俺装丢了东西,也给俺把衣服上的口袋缝死过。”姑娘说着,从货架上拿起剪刀,帮我解了围。我急忙把口袋里的那卷钱掏出来递上去。
姑娘仔细地数着,数完第三遍,眉头一皱,说:“你这钱不够哇,这是45块钱,还差1块钱。”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来,母亲明明告诉过我,带的是45块钱,我咋忘了呢?我忙解释说:“钱不够,俺不要收音机里的电池是不行?”“不行啊,电池开封了,再卖给谁呢?你再看看身上,是没装钱?”我本能地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确实1分钱也没有啊。”“要不你回家再跟你妈要1块钱吧。”我摇了摇头,带着哭腔说:“俺家离这里60多里地呢。”说完,我恋恋不舍地朝柜台上的收音机看了一眼,接过钱,一扭头走了。“回来!”走出十来步远,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转过头,只见卖收音机的那个姑娘朝我招手。“哝,收音机卖给你吧,那1块钱我给你垫上就是了。”我结结巴巴地问:“这、这、这是真事儿的吗?能、能行吗?”“当然是真事儿的啦!”
我满心感激地说:“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啊,等几天俺要把钱还给你。”“还什么还呢,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姑娘说着,帮我把包好的收音机套在了肩上:“快走吧,你妈在家等着你,还有60多里地要赶呢。”
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我挺起胸,一字一句地对姑娘说:“你等着,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因为我是当妈的,天底下所有当妈的都一样”
当公路边上的树影倒向东北面的时候,我气喘吁吁地登上了上庄口子。约摸下午三点来钟,走到了金山寨汽车站。车站旁边有个金山寨饭店,炒菜的香味儿顺着风飘到了公路上。我坐在公路边上,倚着一棵大树直咽口水。“忍一忍,就要到家了。”我想继续赶路,却怎么站不起来了。我忙伸手扶住树,挣扎着站了起来,再次上路。当走到离家5里地远的酒馆汽车站时,我一腚坐在路边的大树下,再也走不动了。我倚着大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汽车喇叭声把我惊醒,睁开眼一看,一个和我母亲年龄相仿的大姨蹲在我跟前,左手擎着一个金灿灿的苞米粑粑,右手捏着一片厚厚的咸萝卜茧。我一时有些恍惚,想去接粑粑,手刚伸出又缩了回来。大姨朝公路旁的村庄指了指:“俺就是南面酒馆大队的。俺在家门口的菜园里干活看到你了,也‘瞅摸’你老长时间了。孩子,饿得走不了道了是不是?来,快就着萝卜茧把这粑粑吃了吧。”
我的鼻子陡地一酸,问道:“大姨,您怎么知道我饿了?”“孩子,因为我是当妈的,天底下所有当妈的都一样,哪个儿或女有了难处,当妈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听了大姨的话,我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抽泣着双手接过粑粑和咸萝卜茧,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完了,顿时觉得浑身有力气了。这时,西边的太阳离山顶只剩下三四杆子高了。我谢过大姨,迈开双脚,急火火地往家赶。当我走到峒岭河的时候,看见了河对岸我那正在沿路寻找儿子的母亲。
回到家,我把大姨送我粑粑的事儿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高低要我去酒馆村认那个大姨为“亲妈”。都怪我忘了问那个大姨的姓名,酒馆村是个有着2000多人的大村,母亲领着我几次到酒馆村去认“亲妈”,却都没能找到那个大姨。
我们一家人也没有忘记牟平百货商场那个好心的卖货姑娘。凡是有人去城里办事,我们都会托人给那个卖货姑娘捎去她垫付的1元钱。可令人遗憾的是,每次人家都说找不到那个姑娘,钱,原样退回来。一年以后,我带着钱亲自去了趟县城百货商场,可找遍了商场,也没找到那个卖货姑娘。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你的念想,是你的温暖。四十多年来,那个为我垫钱的卖货姑娘,那个送我充饥粑粑的大姨,一直记挂在我的心中。在我的人生里,她们是我心中永远不熄的灯,永远不灭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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