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友谊商店那些年

迟振峰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芝罘中心区的海港路是一条不长不宽的林荫道，南接跃进路（现称南大街），向北连接北马路，穿过海港大门直通客运码头和货轮泊位，客运站、火车站位居路北段的东西两侧。1981年秋，烟台友谊商店在海港路19号开门营业了，1985年夏，我从省城学校毕业分配来到了这座外观大方气派的五层楼商店的财务部门工作。

1984年，烟台成为首批十四个对外开放的沿海城市之一，从此烟台港码头上国际国内的远洋货轮越来越多，海港路这一地带的“洋味”也日渐浓厚。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经常可见不同肤色、操不同语言的外国人，他们大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远洋海员和商旅人员，海关、边防、商检、银行、外轮代理公司和海员俱乐部等与口岸有关的单位大都集聚在这周边，那时的海港路颇有点老上海外滩的气息，市民们见到形形色色的“老外”也并不会好奇驻目，有的人还会与他们说“hello”打招呼。我在毕业分配时没有选择分配计划表中的省厅、市局等机关单位而是优先选定了友谊商店，那时的心态就是真心喜欢烟台这座沿海城市面向世界对外开放的氛围，而友谊商店就像是一面窗口，在这里仿佛能观察和触摸到整个世界。

友谊商店（英文店名Friendship Store）是那时国家在主要大城市和沿海开放城市设立的涉外综合商场，以服务外国友人、海外游客、外籍海员和华侨为主。烟台友谊商店隶属于烟台外轮供应公司，是烟台独家具有对外服务功能的全民所有制商业企业。与北京、广州等地的友谊商店只接待外国人不同，平日里我们商店对国内外顾客都开放。商店的一楼经营吃、穿、用、五金电器等日用百货，二楼经营丝绸、服装、首饰、字画和刺绣、绒绣等传统文化工艺品，还有国产名牌烟、酒、茶，进口的咖啡、奶油、巧克力等食品也有售卖，二楼的商品外国人购买使用的是美元、日元、英镑等外国货币，中国人购买需要持有护照并使用外汇兑换券。我到柜组结算销货款时，常能看到市民百姓望着柜台内琳琅满目的名优商品，因为没有外汇券而买不到手的尴尬表情。外汇券在市面上备受宠爱，奇货可居，有了它就可以买到稀缺抢手的商品，商店周围有时可见私下兑换外汇券的“黄牛”纠缠进出商店的顾客，靠倒腾外汇券赚取差价收入。有些不需要外汇券的商品也不容易买到，经常有熟人、朋友找商店职工帮忙买烟酒、家电等紧俏商品，26型上海产凤凰牌自行车是那些年烟台街头上的名牌自行车，一个同学结婚要给女友买辆“凤凰”车，找到我帮忙，交定金后过了几个月也没有等到货，最后等不及了，只好“凤凰”变成“飞鸽”（烟台产）。

每当有外国团体游客到访等外事接待的时候，整个商店是要实行清场或闭店的。1985年盛夏的一天，满潮时分，一艘挪威籍巨型豪华邮轮“斯堪的纳维亚宝石”号将要停靠烟台港，我跟店里几个有“登轮证”的青年早早来到港内等待邮轮靠岸引导外宾。站在码头远望海天相连处，大船像一座会动的城堡慢慢地从蔚蓝的海面漂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当全身乳白色的大客船从深水航道进港时，感觉船体比烟台山还要高出一大截呢。邮轮停泊后，从客舱里缓缓走下数百位高鼻梁白皮肤的银发老人。在商店里，他们对景泰蓝、玉雕、翡翠、抽纱、丝绸、绒绣和工艺毛毯等富有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商品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好奇而认真地听着售货员介绍，拿着胸前挂着的小照相机不时地拍照。得知他们都是来自北欧国家的老年游客，退休后乘邮轮环球旅游，今天在烟台港登陆购物，店外围观的市民都羡慕不已，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采购部经理也感叹道：咱们中国老百姓什么时候也能坐着豪华邮轮环游世界啊！

在涉外服务单位里工作，外语是必不可少的交流工具。店里的售货员都是20岁左右的青年男女，业余时间学习外语一时蔚然成风，店里没有统一要求，几乎都是自发自费参加电大或业余班英语、日语、法语、俄语等专业学习，晚上下班后骑着自行车直奔课堂是店员们的习惯。日本海运业发达，来店里的日本海员较多，账务结算中商品、账单使用日语的情况也多，为了工作便利，我狠狠心花了80元钱近两个月的工资到水产研究所补习了一年的科技日语。那时店里的年轻人如果不会讲一两门外语不但会影响服务外宾，自己也会感觉没有面子，就连财务上的大姨们也能使用简单外语与外宾聊聊天气、谈谈价款。

友谊商店不但是商业服务门店，也是中外文化交流的舞台和增进与各国人民友谊的桥梁。烟台的好多市民最初是从这里知道圣诞节这个西方节日的。每年圣诞节前夕，店里会装点起一棵花花绿绿的长青树，引来好奇的国内顾客围观询问。每逢西方节日，到岸后的国际海员们在这里采购节日用品，晚上在邻近的国际海员俱乐部举行娱乐和消遣活动，解除远洋漂泊的劳累和长期思乡的愁绪。1987年秋的一天下午，一个由200多名日本年轻人组成的中日青年交流访华团来到店里，进行文化交流和购物活动，青年们身着统一的灰色制服，左胸前别着个人姓名号牌，进店后有序地沿着柜台浏览询问商品。柜台里展示的华丽丝绸旗袍是女青年们的至爱，出现了排队“爆买”的现象，数百元一件的精美织品在她们眼里像是旅游纪念品。活动中有一项议程是书法交流，我与同事小姜、办公室美工小刘等爱好书法的年轻人提前在二楼南边走廊间布置了书桌，准备好笔墨纸张。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日本从小学就开设书道课程，教授学生习练书法，访问团好多青年在宣纸上挥毫写字。当一个一脸稚气名叫深町真须美的女孩手握斗笔，在四尺宣纸上写下“博爱”两个浑厚苍劲的大字时，现场宾主一齐发出了惊叹声和喝彩声，颇有书法造诣的办公室张主任连声称道日本的汉字书法文化。访问团的青年们与店里会日语的年轻售货员谈论着中国传统工艺品的精美，不时提出感兴趣的问题，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喜爱拉近着彼此的距离。

上世纪80年代，国家处于改革开放初期，实行计划经济模式，好多工业物资和产品紧俏，名优商品更是供不应求。外事接待中的优质商品也是实行配给供应。上级每年为各个县分配两箱共24瓶茅台酒指标，专门用于招待外宾。市民要买到名烟名酒就更不用奢望啦。有一年腊月初的一天傍晚，天空飘着雪花，我与供应部徐经理外出回来，在大门口看到一个人一直在商店橱窗外徘徊，不时向店里犹豫地张望，徐经理感到这人奇怪，就上前盘问，原来他是牟平县玉林店的农民，儿子腊月二十六日要结婚，听人说到烟台友谊商店能买到好烟酒，特意从家里骑车90多里地想买瓶好酒办喜事，赶来才知道买东西还得收外汇券，转悠了半天，快黑天了，很失望又不甘心。徐经理是一位古道热肠的善念人，回到办公室特批了两瓶免券的四川郎酒，遂了这位农家人的心愿。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发展市场经济极大地丰富了商品市场，国产名优商品和进口高档消费品充斥着大小商场的货架，走出国门观光旅游甚至乘坐邮轮环游世界也已成为寻常百姓生活的一部分。烟台友谊商店走过了20多年的历程，已完成了那个特殊时期的使命，逐渐淡出了老烟台人的记忆，前几年，那座外观线条明朗的长方体五层大楼也在城市开发中消失了，它在那些年的多彩岁月，也成为了烟台人一段抹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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