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 乡村记忆

于建勇

夜深人静，听到有女人在院子里哭泣，出门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上山回来，听到屋里有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进屋一看，锅里冒着气，屋里却没有人；每到雨夜，屋顶便嘎吱作响，有次曾从顶棚上掉下一只绣花鞋……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是村里人对我二伯家住宅的描述。

二伯的宅位于村东头，三间正房、一间东厢，街门正冲着胡同，是乡下人最忌讳的“门冲街”。它是哪年建造的，连父亲也不记得，只知道这宅子早年间是我们这一份子人的供房，屋里常年摆着香案，挂着家谱。家族里的老人去世后，都在这里摆放棺材、设立灵堂。到我爷爷那辈分家时，爷爷分得了这栋宅子。

我七八岁的时候，爷爷还在世，与二伯及二伯母共住在这宅子里。因为听到过村里人的议论，加上爷爷提前打好的一副红漆棺材就放在东厢房里，所以我晚上从来不敢去二伯家，就是白天去也要壮着胆子。后来爷爷去世了，装殓他的大红棺材就摆放在正间地上，供人吊唁。我目睹了这一经过，更增加了对这宅子的恐惧。

我上三年级那年夏天，有一天，突然见胡同里有好多人，嘈嘈杂杂的。原来，二伯母上吊死了。只见我们本家的人进进出出，个个都阴沉着脸表情凝重。从人们的议论中我听出来，二伯母上吊是因为二伯又打了她。村里人都知道，二伯的脾气一向暴戾，又喜欢喝酒，每次喝醉后便寻衅打二伯母，没想到这次她竟寻了短见。

二伯和二伯母只生了一个闺女，几年前嫁到了大连。二伯母去世后，二伯一个人在家住了不到一年，就干脆收拾家当到女儿家去了。他这一走，宅子便空了出来。村里人更加笃定这宅子是凶宅。因为没有人住，宅子很快便破败不堪，院子里杂草丛生，就连墙头上的茅草也长得老高。

大概是1989年吧，我烟台的一个叔伯哥哥夫妻双双下岗，带着一对儿女回了村，承包果园。那天哥哥嫂子来到我家，对父亲说一时没地方住，已经打了电话给二伯，要住进二伯的那所宅子。父亲抽着旱烟闷了半响，说：“住倒是行，就怕……住不起人家。”父亲道出那些传言，劝他们另买房子住，可我哥哥两口不信这个邪，淡然一笑：“三伯，我们不怕！”

哥哥找人修缮了这所宅子，一家四口搬了进来。一开始，很少有人去串门，可嫂子是个活络人，闲下来，她就主动到街访邻居家串门，家里有个桃瓜李枣的，她也乐于同邻居分享；邻居有点难处，她便热心地搭上把手。一来二往，邻里间走动就多了起来，沉闷的宅子有了生气。

年复一年，光阴荏苒。因为哥哥和嫂子管理果园用心，每年卖苹果的收入在村里都是拔尖的。他们的一对儿女也很有出息，一家四口的日子过得叫村里人羡慕。这几年，家乡推行新农村建设，村里硬化了街面，也装上了路灯。因为这所宅子冲着胡同，门前比较宽敞，加上胡同右侧拆了两栋旧房，这里俨然成了个小广场。每到夜晚，妇女们便聚到这里跳健身操，男人们打扑克、下象棋，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关于这所宅子的历史，仿佛已经成了一个很远很远的故事。唯有父亲常在我哥哥面前念叨：“没想到你们两口子能镇得住这凶宅，如今我是真信了当初你爷爷说的那句话———有福之人不住无福之地！”

哥哥这时就会笑着回答：“三伯，俗话说命由己造，境随心转，所谓鬼啊神啊的都是人传出来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凶宅吉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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