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尧旧事两则, 街面忆往

李大铭

三二娘不好惹

日本侵占烟台的第二年，1939年开始对部分商品限制销售。

我家住南尧村，是烟青路入公路第一要口，南乡人带着土产品“上海”（那时我们称去烟台市里叫“上海”）去卖，回头换些生活用品之类；海上人到南乡赶集买点日用品，此处都是必经的唯一的通道。因为交通便利，这里就成为生意兴旺之处了。

小村不大，约一百四五十户，然而经营买卖的可真不少，多是生活必需品，规模虽不大，但一应俱全。立门头、有字号、挂招徕牌子或帷幌子的，有十多家，全部在公路东边，路西侧则是一个挨一个的草棚风帐式的摊贩，虽说不上有多么繁华，可也赚了个热闹。

要说生意最兴隆的，要算打锨镰锄镢的和剃头的，当然，最挣钱的，当数崔家猪肉杠，既杀猪又卖肉。猪肉杠的女主人三十岁出头，胶县人，裹着小脚，人很精干，长得也非常俊俏，风姿绰约，性情却极刚正、豪爽、仗义，干起活儿来，动作快净、利索，而且臂力过人，屠宰活猪时，只要雇工把猪用挠钩掀在杀猪床上，接下来的流水线式的所有工序，她一气呵成，一手搞定。我和她儿子是发小（那年我们都七岁），几乎每天在这里玩，目睹过她熟练的拔猪毛的动作，那可是力气活儿。

一天，她把活干完，收拾干净，刚坐下休息，有三个流球混混出现在她面前。这三个混混大约是对她的钱财、姿色觊觎已久，一心来占便宜。其中一人一边伸手一边说着：“这小娘们俊俏的脸蛋卖猪肉可惜啦，卖人……”还未说完，女主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砰”两声，左手用力挡开来人的右手臂，右手反掌击打在他的脸上，那人当场鼻口蹿血、两眼什么也看不清了，就势蹲在猪肉杠的架子旁，痛苦地喊叫。

另外两人见状不服气，三个大男人岂能栽在一个小娘们手里，于是挽起袖子一拥而上。只见女主人起身离开坐凳，屁股向下一蹲，一伸右腿，来了一个扫荡腿，其中一人立刻被打翻在地，另外一个也被倒地者撞了一个趔趄。三人顿时知道这女人功夫了得，三两人近她不得，于是赶紧爬起来，拖着满脸还在流血那位，一同瘸呀拐呀地往南逃窜了。

这事之后，人们给了她两个绰号，一是扈三娘，一是孙二娘。这两个绰号用在她身上都挺合适，当地人干脆合二为一，称她“三二娘”！就这样，“三二娘”的名字被叫响了，闻名遐迩。

剃头匠擒劫匪

一个数九寒天，风虽然不大，可尖冷，小碎雪渣专打人脸，人们都蜷缩着身子，匆匆地朝着北头一家小酒馆里跑去。不是去喝酒的，酒馆里屋炕上摆放一张桌子，人们都围着桌子赌钱，叫什么推牌九，满屋子人，有坐的、有站的，吆喝声震耳欲聋。我们几个小伙伴躲在酒馆门南避风处看热闹，有个叫黄蜂子的在这儿摆小摊，卖些花生、烟卷、青果糖什么的，一帮人围着看，摊上有一个约50×50厘米、高约6厘米的方形匣子，里面有二十几个小方格，内装彩品，糊一层宣纸盖着，五分钱捅一格，里面的彩品无非是些不值钱的小物件，但我们看得挺刺激、挺有意思的。

偶然一抬头，看到一个陌生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酒馆门口，那身打扮挺特殊的：戴着礼帽，穿着大褂，贼眉鼠眼，南望望北看看。就在此时，只听“砰”一声闷响，从门里摔出来一个人，面部先着地，一时间爬不起来啦，样子很痛苦。门前那个陌生人回头一看，是自己人，以这种形态出来了，便知里面情况不妙，他拔腿就跑，一会儿就不见影了。这时，我们才敢近前看看发生了什么。正好一大些人抓住那个倒地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听了一会儿，我听明白了，这伙歹人一共三个人，合伙作案：一人在门外瞭高，一个持枪威胁，一个去划拉桌上的钱兼搜人腰包。

此时，在一旁站着看热闹的剃头匠老张，看出了门道儿：那持枪的，拿的是一把假枪———真枪还用拿红绸布裹着吗？老张毫不犹豫，飞起一脚，踢中那人的手腕，假枪抛到空中，果然，是木头刻的。那人受惊不小，撒腿就跑，老张紧赶几步跟出来，就在那人抬脚向前冲的当口，飞起一脚，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他脚跟上，那人一头栽倒在门外。

老张抓着那人的头发把他拽起来，只见他整个脸血肉模糊，门牙掉了两颗，嘴向外淌血。老张把这两个歹人推到一起，追问道：“你们年轻力壮，不靠出力挣钱，干这无本钱的生意，损人利己！你们原先是干什么的？这种事干过多少次？”

他们受了惊吓，语无伦次，大体意思是说：他们干这无本买卖的一共六人，分成两帮，一帮三个人。前几天他们的另一帮在本村猪肉杠想捞点油水，不料被一个娘们一顿痛打，还告诫说千万别打她的主意，她可不是好惹的，功夫了得。后来方知她叫三二娘。他们只好躲着她，再次踩点后，决定在赌场下手，没想到还是翻了船。

这两人还说，他们原先都在陈部（国民党武装）当兵，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从未打过仗，也从未训练过，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吃光了这一片，再吃那一片。老百姓苦不堪言，都称“闹蝗灾”，恨他们恨得牙痒痒。这不，他们的部队刚来到观水，老百姓便把消息传给刚成立不久的八路军一支什么小队，还告诉八路军说他们这支队伍不懂打仗，连个枪不会放。八路军这个小队据说也是从未打过仗，也没有什么武器，就几支破土枪、大刀片什么的，但八路军战士都想尝尝打仗的滋味，一声令下，就跑步过来了。他们也没设岗哨，一个个正抢着杀猪、炖鸡，八路军直接冲进来，几声土枪一响，喊杀声一片，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给吓懵了，饭也没捞着吃，把枪也扔了，乱成一团，四散奔命。有的想还击，却不知向哪儿开枪，结果向前射击，把自己人给打死了。他们只管跟着骑着马的陈司令跑，一口气跑到傅家村，一清点，五千人的队伍，只剩下不到三千人，武器也丢了不少。“其实八路也没有大胃口，不会俘虏多少人，但缴获的轻重武器不会少的。”

说到这里，这两人的语气稍稍平静下来，说：“我们六个人商量：‘打算自己的吧，再跟着他们就把命送上了\’。可我们好吃懒做惯了，什么真本事没有，出力活儿又不想干，就干起这行了———往后听你们的，再不敢干这损人利己的事了，还是靠出力挣钱过得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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