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家园, 人世间

尹其超

夫人的手机里下载了一款“旅行青蛙”游戏，那只她起名大肥的青蛙，住在一个石洞里，屋外一片幸运草。小青蛙爱好旅行，只要主人舍得花钱，购置美食、帐篷、镀金碗、护身符，它回家的频率就会不断提高；归来休整后，背起行囊又出发……我被这股关于家园的清流深深感动了。

我有两个女儿，同在北京工作。我和夫人都还上班时，只能用长途电话稀释思念之苦。退休后，也很少去北京。理由是迷恋烟台舒适的环境，特别我常年坚持海边游泳，离不开那湛蓝的大海。女儿经常抱怨：“我俩18岁离家上大学，毕业后又留在北京工作，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太少了。”我们也觉得亏欠孩子，直到去年初秋，我和夫人决定到北京住一段时间。大女儿的房子在偏僻安静的“青青家园”，小女儿在闹市区的“公园5号”，都很宽敞、方便。可为了孩子上学，又都在外边租学区房。两处房子闲置，我们住哪儿都行。最后，选择有诊所、有超市、有楼上楼下的青青家园。周末全家人住一起，各得其所。青青家园树木繁茂。孩子带我们熟悉环境，走进蓊郁的杨柳林，还借景抒情：柳树的柳，就是“留”的意思———爸妈索性留在北京长住吧！孩子对享受天伦之乐的迫切心情，让我们感动。老树，经历春夏秋冬的沧桑更迭，虬枝苍干，的确需要经心护理，如人世代谢，老年归宿的问题，纠缠着我们的神经……

周末团聚，是共同的向往。夫人就像盼望“旅行青蛙”回家那样，一大早，就去超市采购。一整天，煎炒烹炸。下班时间，一听到汽车停靠的声音，便跑到窗前张望。终于看到自家车的踪影，我们楼上俯视招手，孩子们抬头仰望，欢呼雀跃。匆匆打开房门，接过大包小包和小女儿抱来的被褥。安排停当，香气袅袅的饭菜摆上餐桌。席间，美味冲不淡欢声笑语。大外孙女兴奋地说：“姥姥做的菜，真好吃！”小一点的妹妹更直接：“我妈妈做的菜和姥姥比，那都不叫菜！”“妈妈菜”就是家的识别码，家的味道在每个人心中荡漾。

经常的，女儿会在周末早晨，电话通知，晚上接爸妈外出就餐。女儿频繁引荐美食，总想让我们像旅行青蛙一样，为饱口福，常回北京团圆。而北京这么大，我也像旅行青蛙那样，要到处去看看。于是，漫步锣鼓巷、瞻仰国子监、礼拜雍和宫、仰望世贸天阶……采集首都得天独厚的素材，吸纳北京特有的文学营养，写了不少文章。

在烟台，我每天游泳、走步，保持体形；到北京后，整天吃喝玩乐，一过秤，大大超重！在家做哑铃操，无济于事；到小区广场压腿、作俯卧撑、荡秋千，效果不大；干脆恢复走步模式，为提高运动量，我给自己出难题：遇不到100个人，不能回家。边走边数，不够人数，便不停地转圈。

尽管加强锻炼，可还是不适应北京气候，身体出现不适。大女儿把我送到协和医院，挂了专家号，检查结果白血球偏低。专家说慢慢养，可治可不治。女儿不放心，坚持住院观察。一次抽血20支，做B 超，上CT。打吊针时，耳畔萦绕《病中吟》的旋律，我忽然觉得大事不好，赶快给女儿发微信：“相信医学，相信协和，相信医生，但不能过度治疗！”女婿和大夫重新商量我的治疗方案。大夫会诊决定从简治疗。我在协和住了不到一周，拿了药，顺利出院。整天锻炼身体的我，竟然住进协和医院，这一段尴尬插曲，回烟台后我从未提起，怕丢了冬泳人的颜面。

我和夫人在北京一住就是半年，融入了中国家庭的团聚模式：亲人在近前，老少都心安。女儿上班时，打来电话：“老妈，今天在外面约稿，中午回家吃饭。”一进门，闻到炖排骨的肉香，看到青菜碧绿，木耳柔润，就像小时候放学回家，看到好饭，喜悦和甜蜜绽在脸上！在成熟的女儿面前，我们确实感到岁月的凌厉，不得不承认地球引力的厉害，“万般皆下垂，唯有血压高”。只是因为女儿的鼓励，才没有灰心丧气，皱纹长在脸上，不是长在心上，多了一分从容不迫。一根家的红线，拴住老人和游子的两头。每每看到女儿那热腾腾的欢喜，听到鸡蛋在锅沿上磕出美妙的声响，就像口渴时喝上一杯清茶，酷热天吹来一阵微风，一下子带走了身体的不适和精神上的惆怅。好几个晚上，两个女儿安排好孩子，突然开车来到青青家园。带来从稻香村买的糕点和老家流行的辣菜，立即打一个电话，让近在咫尺的超市送来猪肉和韭菜。说时迟，那时快，一起包饺子，速度很惊人。一盘白菜心拌海蜇皮，几瓣酱蒜、一小碟醋、一碗饺子汤，把家的味道吃得轰轰烈烈。晚饭后，女儿给我们端上用花椒和生姜烧好的热水泡脚，同时调整沙发角度，为爸妈按摩。白色的梳妆台，鹅黄的灯光，轻柔的音乐，一幅乐享天伦之乐的美图，温馨而惬意。

春风吹拂的早上，房前的玉兰花，已悄然挺立在树梢，“素面粉黛浓，玉盏擎碧空，何须琼浆液，醉倒赏花翁。”削玉片片的玉兰花，淡定从容地开放，沉静优雅地坠落，恰如人生，一辈一辈递次传承。孩子知恩图报，父母追随子女，“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陶渊明提醒：“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当我们不得不归去时，突然感觉心里特别的“北京”。乡愁是一种文化的积淀与传承，而家园则有生命的认知与体验，它融入了亲情的因子，浓缩了幸福的精华。血缘的召唤，女儿的牵挂，回到烟台“只把故乡当他乡”，根系连着骨肉至亲，青青家园终归成了心中的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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