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健　其人其事

近期，电视连续剧《人民的名义》在全国观众中引起了强烈反响。电视剧编剧周梅森，曾写出轰动全国系列的电视剧《国家权力》《人间正道》《人民的利益》《中国制造》，引起了电视界的高度关注。这次的《人民的名义》又是一部让人震撼的反腐力作。

剧中的反贪局长侯亮平，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和山水集团董事长高小琴，在剧中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短篇小说《天局》。但广大观众很少知道《天局》的由来，《天局》是烟台市著名作家矫健30年前，发表在上海《文汇月刊》刊物上的短篇小说。《天局》的构思，是源于1987年中国作家协会组织国内有影响的作家到日本进行的一次学术交流，当时中国作家和日本作家中都不乏围棋爱好者，中日作协决定搞一次围棋交流活动，代表中国出场的是矫健，日本方面则是中野孝次。围棋是一门文化底蕴深厚的艺术，有博弈、有斗争、有策略。在和中野孝次探讨对弈围棋中，矫健脑子里突然有了灵感，要写一篇人与天下棋的小说，《天局》由此而成。

《天局》一发表，周梅森就拜读了，对小说和作者，周梅森都很敬佩。两人相识是在1987年中国作协召开的全国青年作家创作大会上，那时的矫健已是连续两届获得全国中短篇小说奖，被人称为文坛杀出的黑马，大名鼎鼎。周梅森作为优秀青年作家也参加那次创作大会，两人认识，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成了知心朋友。这次周梅森在写剧本的时候，就用上了《天局》。

笔者有幸和矫健老师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一同工作过三年，工作单位是原烟台地区话剧团。

1975年烟台地区文工团改为话剧团，需要在社会上招收学员。那时文艺界盛行的是英雄人物在文艺作品中，必须是高大全形象。因此对招收演员形象条件有严格的规定，男演员身高必须在一米七五以上，女演员身高要在一米六五以上。要浓眉大眼，身体健壮的工农兵形象，家庭出身和社会关系要求得则更严格。笔者身高刚过一米七，只得作为反派人物演员招进团里，入团后看到那些帅哥靓女，很有些自卑感。

1976年春的一天，团里来了一位新学员，在排队买饭的时候，我有意识地站在他身边比试了一下个头，心里窃喜，喜的是来了一位身高和我作伴的兄弟，更令我高兴的是，这个学员形象没我好，戴了一个白边眼镜，镜片后那双“心灵的窗户”不但小，还略带点肿眼泡。喜悦的心情没持续几天，我们便知道了来的人叫矫健，上海回乡的知识青年，是团里从乳山县崖子公社矫家泊村招来的编剧，因为他在刊物上发表过短篇小说。

矫健来团不久，干了一件用现在的话来说挺另类的事。他竟借了团部自行车去大马路商店买东西，当年的话剧团位于广仁路24号。团里当时只有两辆公用自行车，一辆是伙房司务长上街买菜专用的，另一辆是团领导外出开会用的，一般不外借。一个刚招上来的小学员，年纪轻轻的去个商店买个人东西还借公车，也太不自量了吧！不过矫健一张纸画了个鼻子好大的脸，还真能从团部借出公车办私事。矫健购物后在商店门口用钥匙开自行车锁的时候，却怎么也开不开，大约捣鼓了能有半个小时，满头大汗的矫健有些急了，因为借车的时候办公室同志叮咛他快去快回，以免耽误团领导外出用车。矫健越想越急，干脆双手抓起自行车扛在肩上向团部走去。大马路街上过路人望着这个扛着自行车，大踏步气宇轩昂的青年人都惊诧得目瞪口呆。矫健将自行车扛回团里已是大汗淋淋，向办公室的同志解释回来晚了的原因，是车锁打不开造成的。正在这时团里的电话响了，是大马路派出所民警打来的，询问你们团里是否有个戴眼镜小眼的青年，此人胆大妄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盗大马路商店公车，而且还大摇大摆地将自行车扛回团里。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将电话打到了派出所。最后误会解开了，大马路商店的自行车和话剧团里的自行车摆放在一起，两辆车都是大金鹿牌子新旧差不多，矫健扛走的是商店自行车。

团里当时排演的总政话剧团创作歌颂红军长征题材的大型话剧《万水千山》，需要众多的跑龙套群众演员，个头高形象好的，演的是红军战士，个头矮的一律是国民党匪兵。全团所有的行政人员包括团领导和伙房做饭的师傅都上了场。矫健的形象只能是扮演国民党匪兵了，既没有台词也不需在台上有什么表演，只是在全剧结尾红军胜利了，国民党部队匪兵抱头鼠窜，端着大杆枪，从舞台上跑一趟就算完事了。矫健接到龙套这个活很是高兴，他又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找到我，求我给他化个妆。我在剧中扮演国民党连长，全剧只有5句台词，加在一起总共48个字，但相对于跑龙套的矫健来说也算是个角。我答应给他化妆，但对他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必须在我化妆前提前半个小时在化妆室等着我，过时不候。二是他演国民党匪兵上台不能戴眼镜，你见过电视和戏剧舞台上国民党兵戴眼镜的吗？只有当官的才能戴眼镜。对于第二点要求，矫健有些为难，他说要是摘了眼镜上了舞台什么也看不清，怕碰倒了台上的布景，甚至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了。我教给他一个办法，端着枪紧跟着前面那个人不落下就行了，千万不要在舞台中间停下来。矫健很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记住了，没想到在舞台上矫健还是闹出了意料不到的笑话。

话剧《万水千山》全剧接近3个小时，冬季演出时间是晚上19点30分，矫健演出前半个小时就化好了妆，到全剧结束近4个小时的时间，矫健都没事在候场呆着。4个小时的候场时间也许太漫长了，矫健抱着大杆枪坐在边幕条不知不觉睡着了。快要上场的时候，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名匪兵，我把睡梦中的矫健拉了起来，这时候前面溃逃的匪兵都已上场了，矫健急忙摘下眼镜端着枪上了场，由于仓促和紧张，再加上被舞台强烈的灯光照射下，端着枪的矫健上了舞台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他只好左一步右一步在舞台上摇晃起来，活像进了村的日本鬼子在巡逻，惹得台下观众哈哈大笑。

那时我们都是快乐的单身汉，精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演出结束后，团里青年凑在一起经常在铺着地毯的舞台进行摔跤比赛。一次团里一位比我们大几岁的男演员，我们学员都称他于老师，当着好多人的面对矫健说，矫健我一只手别在腰带里，用一只手也能摔过你，你服不服？在场的人都开始起哄了，有的人说于老师吹牛，大多数人说矫健不敢迎战。矫健站在那里满脸通红，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眼镜一摘脚一跺对挑战的于老师说，我不用你让，你把手从腰带里拿出来，咱俩来个公平比赛。看热闹的人把舞台围了个圆圈，于老师想给矫健来个下马威，勇猛地冲向矫健，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却被矫健一下放倒在面前。全场哄堂大笑，于老师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又冲向矫健抓住他的胳膊，只见矫健左右两手摆动了两下，于老师又倒了，前后三个回合于老师都是这个结果。我怕于老师下不了台，给了他个台阶：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于老师是给矫健个想头，后会有期。那位于老师也趁机收了场。

在回团的路上，我问矫健，你是不是学过功夫（武术）？矫健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我在上海少年体校学过跆拳道，摔跤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盘。别忘了我老爸是上海市体委有名的“矫老爷”。我问他“矫老爷”是什么意思？矫健告诉我“矫老爷”是上海体育界对他老爸的尊称，意思是老资格。“矫老爷”是1947年入党南下的老干部，在上海市体委主抓乒乓球队，世界冠军庄则栋、李富荣、徐寅生、张燮林都是在“矫老爷”领导下走向世界乒坛的。“矫老爷”还担任过第26届世界乒乓球赛中国队的党支部书记。

我们对矫健刮目相看从内心敬佩他，是在1976年春节后。那年春节，团里有演出任务，除夕夜也不放假，初三就开始上班，我们几个单身汉就一起商量，决定留在团里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矫健听说后高兴极了，因为他也不打算回上海过春节了。一是春节期间回上海的火车票不好买，二是那时烟台还没有直达上海的火车，需要中转，很是麻烦。矫健因为在团里过春节有了伴很高兴地对我们说，放心吧，在团里过节不会寂寞，我讲故事给你们听。除夕夜演出结束之后，矫健开始给我们几个单身汉讲故事，为了营造气氛他把地点选在团里的地下室，不开电灯点蜡烛，他给我们讲了整整3个晚上的故事，我们听得如痴如醉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好多年后，我们这些听故事的文盲青年们，才知道矫健给我们讲的是全世界文学名著《红与黑》《三个火枪手》《基督山恩仇记》《巴黎圣母院》《安娜·卡列妮娜》《茶花女》等等。春节过后，我们对矫健肃然起敬不再随意开玩笑了，觉得他真是个有学问有才华的人，而矫健本人却没觉得什么，对我们依然如故，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矫健在话剧团待了不满三年，就调到地区文化馆刚成立的创作室。1978年全国恢复高考，矫健考上了烟台师专中文系（现鲁东大学）。

矫健是幸运的，师从的是文学大师宋肖平教授。在校的2年学习中，经过恩师的指点和教诲，激发了埋在矫健内心浓厚的文学创作热情，他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创作的灵感和激情磅礴而出，不可收拾。26岁那年他写出的短篇小说《老霜的苦闷》发表在上海《文汇月刊》杂志上，获得了1982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紧接着1984年的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矫健写的中篇小说《老人仓》也榜上有名。连续两届获全国奖的矫健出名了，引起了全国文学界的关注，被人称为文学界杀出的一匹黑马。更富传奇的是，宋肖平教授和他的两个得意门生，矫健和张炜（张炜现任山东省作协主席，中国作协副主席），师生三人两届共获得了5项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这个奖项就是现在的两年一届鲁迅文学奖。不出名的烟台师专震动了教育界，师生三人共同获奖也成为全国文学界的佳话。

这时候矫健事业如日中天，写电影剧本《阙里人家》被上海电影局局长、著名导演吴贻弓看好，并亲自执导。《阙里人家》获得上海电影节最佳白玉兰奖，在颁奖大会上，矫健旁边坐的是那一届影帝葛优，葛优一口一个矫老师叫着。他也和那些影星大腕一样在流光溢彩的舞台上向观众招手致意。在电影业内眼中令人向往和羡慕的上影厂文学部的招待所，矫健是常客，最长时间曾住过半年之久。时常去文学大师巴金先生家聊天喝茶谈文学。第一次写20集电视剧《飞越》就获得了中央电视台优秀电视剧剧本奖。在这段时间矫健和周梅森一起策划和执笔也搞了几部电影和电视剧。文学艺术领域范围的门类都尝试过了，所有的奖项都得过了，奖状证书满满一箱子。这时候的矫健没有忘乎所以，反而有些迷茫了。

这期间全国迎来了改革开放，掀起了国家工作人员下海经商的热潮，矫健按耐不住那颗跃跃欲试的心。他属马，周梅森属猴，这马哥猴弟一拍即合，决定先到股票市场练练手脚。有才华的人做什么都比平常人高明，初上股票市场的矫健财源滚滚，大获全胜，第一桶金就净赚112万。那时的112万是个惊人的数字。矫健和周梅森从股市提出一百多万的现金时足有一米半高（那时候还没发行壹佰元面值）。矫健不相信这是真的，亲自在上面坐了坐，那真是一个“爽”。矫健很快就跻身于上海证券公司股票大户室，他操纵室旁边就是当年闻名全国股票市场的杨百万。

在矫健的眼里没有“见好就收”这个词。他和周梅森看中了上海电影局拍摄基地在江苏昆山的一块地段，这块地段位于著名的沙家浜阳澄湖旁。矫健看好了这块地段的潜在价值，经过几轮协商和谈判，矫健拿到了昆山这块地段。

房地产公司成立了，矫健任董事长，周梅森任总经理，马哥猴弟甩开膀子大干起来。他们的工地每天都有房地产公司来参观学习，请他们介绍经验。那时的矫健每天提了个包，一副大老板的样子忙得不可开交。建设工地蒸蒸日上，楼盘一天一个模样，一百多栋别墅有了雏形。每天听到工地有节奏的打夯声，望着清晨朝霞映在阳澄湖面上的五光十色，真是一幅美丽的油画，他心潮澎湃，心旷神怡。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场亚洲金融风暴席卷全球，国家实行银根压缩，一切行业的资金链被切断，受冲击最大的是房地产行业，矫健和周梅森的房地产公司也未幸免，两人走了麦城。

国家最高检影视中心负责同志，三顾茅庐亲临南京请周梅森出马写反腐题材电视剧。周梅森完稿后，第一个请矫健参加他的创作团队，并请矫健担任首席策划。在剧中多次引用了矫健30多年前写的短篇小说《天局》，引发出版界对小说《天局》的出版热，最终让作家出版社捷足先登，以《天局》为书名、周梅森作序言的矫健短篇小说选已经出版发行，截至目前已发行了11万册。

矫健下一步准备要将《天局》改为电视剧。他还有一个心愿，想和“猴弟”一起到昆山走麦城的地方故地重游，从中悟出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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