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上鸡蛋论把卖

20世纪80年代以前，鸡蛋称得上是烟台普通人家的奢侈品，是农民家庭经济的重要来源。

我小的时候，每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母亲就会到街上卖小鸡的箩筐前，买回几只小绒球似的鸡雏，精心饲养。到年底，鸡雏长成了大鸡，杀掉公鸡过年待客，母鸡开张下的鸡蛋攒起来，拿到大集上换回买油盐酱醋的钱。村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只有到了端午节，大人孩子才能勉强吃上个煮鸡蛋。每年端午节，我家都要包粽子煮鸡蛋，每人一个鸡蛋，我这个“小老生”能享受两个。

家里的鸡养在夹道里，不大爱下蛋。母亲准备的鸡食大都是烂菜拌地瓜干或麸皮，菜多地瓜干或麸皮少，一天喂一次，饿得鸡整天咯咯叫。粮食人吃都不够，哪还能喂鸡？

鸡下了蛋，一个一个放到笸箩里，攒够10个，母亲就用白条篓盛着，上面盖条羊肚毛巾，拿到大集上卖掉。福山大集设有鸡蛋市，那些穿着旧衣服、包着头巾的农村妇女，把鸡蛋篓子摆成排，任人挑选。

胶东有个习俗，产妇坐月子，一定要喝小米粥吃鸡蛋。所以，大集上买鸡蛋的多是给产妇吃的。鸡蛋论把卖，10个为一把。上世纪50年代，鸡蛋价格和猪肉比肩，一把鸡蛋六七毛钱，大蛋和红壳的贵点，小蛋和白壳的便宜点。卖者看到有人近前，主动张罗着：“大哥（大姐），我的鸡蛋好，新鲜，刚开张的小鸡下的，个大，不缺食（方言读qie xi），便宜……”买者要是看中了，必得先拿起一个鸡蛋对着太阳光瞧瞧，再放到耳边轻轻晃晃听听，以检验鸡蛋是否新鲜，一番讨价还价，交易谈成，一把一把数到自带的家什里。

到了“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会儿，社员家里不准养鸡了，偷偷摸摸养了，下了蛋也不准拿到集市卖，否则就是“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大集上取消了鸡蛋市，但平时家里急需钱用，卖鸡蛋是唯一的进项；产妇坐月子，哪能不吃几个鸡蛋？明的不让，就黑市交易。买卖双方佯装在集上闲逛，感觉差不多时，小声问一句：“买鸡蛋吗？”或“有鸡蛋卖吗？”如果“对上了暗号”，双方便一前一后到大集外的小巷或熟人家里看货交易。就怕被戴红袖章的市场管理人员发现了，那可就“鸡飞蛋打”了。我有一个街坊，上小学的儿子回家要5毛钱买作业本和铅笔，妈妈没有钱，想到家里还有一把鸡蛋，就拿到大集外偷偷卖，一不小心被“红袖章”发现了。她拐起鸡蛋篓子就跑，“红袖章”在后面追，她被一块石头绊倒了，鸡蛋摔碎了，急忙用手捧起一把带土的碎蛋汤汁，哭着回了家。

卖鸡蛋难，买鸡蛋也不容易，特别是谁家有事要大宗用鸡蛋。上世纪70年代初，嫁在芝罘岛的姐姐做了绝育手术，母亲说：“结扎和生孩子一样，要坐月子，吃鸡蛋。”可是家里没有鸡蛋。我爱人听说乡下大集卖鸡蛋管得松，就骑着自行车跑到30里外的古现集，把一个卖鸡蛋的领到村头熟人院子里，买了10把鸡蛋，送到姐姐家，一天来回跑了100多里路。

现在，鸡蛋价格不足猪肉的四分之一，管够吃，只是人们都讲究养生，不会吃的太多了。但是，那段鸡蛋论把卖的苦涩岁月，过来人是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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