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

在我们村，过去有两个人读过私塾，一个姓邓，一个姓于，姓于的就是我爷爷。姓邓的读书人聪明，同样一篇文章，人家读几遍就记住了，且无论从哪里开始，均能很顺畅地背诵下来。而我爷爷则稍逊，倘若从中间某处背，他要从篇头开始默念，然后才能背下来……

我爷爷很不服气，说这辈子比不过，我要下辈子人比过你！因此我爷爷很鼓励孩子们读书。我爸打小读书努力，我爷爷见了很是欢喜，创造一切条件供我爸读书，夜里我爸就着油灯学习，他抽着烟袋锅坐在院子里陪着。

我爸是老三届学生，高中念完没机会考大学，可依旧爱读书，那时书少得可怜，有一回我爸费尽周折借到一本《神童诗》，偷偷在家里用笔抄写，我爷爷见了就说：“《神童诗》还用借了抄？来，我背诵你记，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从此以后，我爷爷开始了他每天的默写：《声律启蒙》、《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论语》、《孟子》、《大学》……我爸如获至宝，闲着就朗读背诵，邓家子弟瞧着眼馋，悄悄登门来讨取拜读，我爷爷费解地说：“你家尊长想当年背得比我好，如今都忘记啦？”为此我爷爷很是感叹，脑子哪怕不如人家好使，但只要肯努力、肯用功，知识反而学得更为扎实。我爷爷以此激励我爸，说世上什么都可能被别人拿去，唯有学问拿不走！

所以我爸只要是看书，我爷爷从不干涉。可是有一回我爸呆在蚊帐里看书，我爷爷随口问：“你看的什么书？”我爸说：“看《李二嫂改嫁》。”我爷爷张口就骂：“你今天看《李二嫂改嫁》，明天就会看王登云休妻（吕剧《小姑贤》），不像话！”

国家恢复高考了，我爷爷高兴得好几宿睡不着觉，跟我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想让我睡好觉，就去考！”后来我爸考取了烟台师专，我爷爷高兴得更睡不着觉了，他说：“好得很，好得很，书到底没有白读，你给咱老于家争脸面了啊！”

说起往事，我爸很敬佩地说：“你爷爷读过八年老书，写得一手好字！”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好像没有教我背诵过什么，只是记得老人家送我上育红班的时候，叮嘱我说：“听先生话，好好读书，不好好读，就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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