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任

在我的案头常放置着一本薄薄的小书。闲暇时，我总有极好的心情翻阅她，尽管书中的有些章节我已烂熟于心。这是本中篇小说集，书的名字叫《渐行渐远的山歌》，出版于1989年。书的作者是莱山区莱山街道任庆达。近三十年后的今天，重温此书，书中那一串串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文字浸润、温暖着我。掩卷沉思，往事又上心头。

想起和书的作者老任的相识，还要允许我把时钟的指针拨回到1986年。那时，我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供职在当时的牟平县解甲庄镇党委，做专职通讯报道员。由于是刚刚入行，不得要领，尽管费尽气力，有老同志帮忙指导，也难见稿件见诸报端。要知道那时候写一篇稿件也颇费周折。当年通讯交通都不便利，为了采访当事人，我们常常要骑着自行车往返四十里山路。采访回来为赶时效往往还要连夜写稿件。定稿以后，要用复写纸手写。为增加命中率，有时要手抄十几份，甚至二十几份，直抄得头昏眼花手发麻。就是这样一通忙乱也不见得上报。屡投不中，难免心浮气躁，暗生怨恨，诅咒编辑不识货。现在回过头来翻看旧作，那些涂鸦直让我无地自容。不是编辑们不识货，而是自己水平低下，达不到采用标准。倘使偶尔有那么一两篇稿子塞个报缝，心里那个高兴劲儿难以言表。没人的时候，孤芳自赏反反复复看好几遍，然后小心收藏。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牟平县十几处乡镇，每个乡镇都有报道组，乡镇报道组的业务主管上级是县委宣传部新闻科。每到月末，新闻科都要统计下发各乡镇见报稿件数量。为了应付凑数，我们投机取巧找捷径，四处收集生活小常识和民间验方。这样的稿件即使发表，充其量也主要在报缝里转转，其实根本没人看。今天想起来，这种“糊弄洋鬼子”的把戏真是可笑，这样的稿件就算发表了又有什么价值呢？

由于职业关系，我们在关心本乡镇的发稿见报数量的同时，还要统筹兼顾注意兄弟乡镇的情况。这期间，我经常在烟台日报上看见署名“任庆达”的文章。文章篇幅长、质量高，我们望尘莫及。关注之余，我向办公室老孙打探此人来头。老孙是个老报道员，和老任又是故交，自然了解情况。老孙说，莱山镇这个老任可不简单，是牟平新闻界鼎鼎大名的人物，人称“一支笔”。老任不但报道写得好，小说写得也不孬，已经在各种报刊发表了不少引起轰动的小说。著名的文艺理论家马畏安给他的小说《天籁》专门写过评论，对他的文采赞美有加。老任有才啊！可惜他时运不济，每每因“社会关系复杂”，和升学、入伍、招工、转干机会擦肩而过，到现在还是个借调帮忙的临时工，蜗居在穷乡僻野。但他愈挫愈勇，百折不挠，笑对人生。老孙的言语中带着惋惜和钦佩。听了他的介绍，我对老任的敬重更添几分，盼望有机会和他当面讨教。

记得第一次和老任见面是在1988年末的牟平县新闻报道文艺创作总结表彰大会上。会间休息，经老孙引见，我见到老任。老任四十岁上下，中等个头，体态偏瘦，身穿一件灰色棉上衣，手上提一个人造革公文包，人显得精干、沉稳。老任笑着和我寒暄，神情中没有一丝傲慢。中午就餐时，正好和老任同桌。老任热情地给大家传菜、端饭、倒水，忙得不亦乐乎。吃过饭，我和老任攀谈起来，他耐心地把自己写作的技巧和体会讲给我听，嘱咐我写作中要注意的事项。他的真诚、坦率让我感到暖意融融，春暖花开。

这之后，我和老任的见面总是在全县报道例会上，因为时间急促，来去匆匆，也聊不到深处。好在我经常能在报刊上看到他的新闻报道和小说。见字如人，也算老友重逢吧。

时间的脚步总是飞快，转眼到了1989年5月。那一天，我收到了老任寄过来的小说集《渐行渐远的山歌》。我为老任高兴，连夜拜读。因为是身边人写身边事，读来倍感亲切。特别是读到萧平先生对他作品的评价，更感钦佩。在书的最后，我看到老任写的《后记》，他饱含深情地梳理了自己曲折的人生经历和艰辛的创作历程，我的眼睛湿润了。尤其是“我写得很苦”五个字更刺痛我的心，让我久久无法释怀。直至今日，这几个字还深深烙在我的脑海。每当我重读此书，隐约中，我总看见寒夜里，小屋内，孤灯下，老任伏案疾书的身影。我觉得，老任作为一个酷爱文学创作的农民，不容易，了不起。他的执着、谦虚、豁达，远比那些发表了几篇小文就浮躁地翘尾巴的人高尚得多，远比那些刚加入这会那会就以作家自居的人纯粹得多。

1990年，因工作变动，我离开了通讯报道岗位，虽然不用采写稿件了，但看报读报的习惯一直未改。我依然经常读到老任的文字。知道他笔耕不辍，深感欣慰。春去春又回，一晃又是几年。由于好长一段时间没再看见老任的作品，心存疑惑，忍不住四处打探，最后得知老任因病离世了。惊闻噩耗，我扼腕叹息，哽咽无语。

老任走了，带着对人生对生活的挚爱轻轻走了。但他对文学创作孜孜以求的精神还在，《渐行渐远的山歌》还在。人们没有忘记那个质朴的跋涉者。在《莱山区志》里，我找到了对他的记载：“20世纪80年代，莱山镇河北人任庆达创作《渐行渐远的山歌》（中篇小说集），着重描述胶东半岛风土人情，约17万字。由山东出版社烟台分社出版发行。”

我一直有个心愿，想写点东西给老任。今天这些浅薄的文字就算聊表心意吧。祝他安好。凤舞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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