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在科
铺盖,指炕上铺的和盖的,乡亲们称为“被窝”。有婚嫁的热闹日子里,新娘的嫁妆有“几铺几盖”,往往是婶子嫂子们最关注的。解放初期,我10岁左右,随家人从大连迁回莱州老家。全家8口人,借住邻居3间草房。姐姐出嫁了,大哥已是小青年,他自己一套被窝睡在西间,我和三个弟弟跟着父母睡在东间炕上。炕上一床满炕的大褥子,白天卷成筒滚在炕头东边,晚上放开,父母和我们孩子睡在上面。冬天,虽然铺的盖的都不厚实,但炕头热乎乎的,倒也睡得挺香。
1954年,老家七八百户的大村有两个学生考上了初中,我这个不起眼的小瘦孩也榜上有名。有人向我父亲报喜,父亲不信,在我回家的必经路上坐等,见到录取通知书才信了。
中学在离家三十多里地的地方,去上学要带一套铺盖,这难坏了母亲。我和弟弟同盖一床被子,给我置办一套新的铺盖,谈何容易。临开学,母亲和我姐姐商量,把我姐姐的一条略带浅绿色宽条纹的双人床单折叠起来,里面絮上棉花,权当我的被子。这被子,“表里如一”,分不出被表被里,也达不到被子的宽度。开学那天,我背着这床被子,步行来到学校。新生教室前后摆开,每个教室都带阁楼,男生宿舍安排在阁楼上。阁楼木地板,呈山字形,中间高约两三米,两边一米多些,有几扇窗,还算亮堂。每个同学分到的地盘不到一米宽,每人把褥子放开,两边就侵占了别人的领地,所以褥子的两边都得折叠。我没有褥子,就商量我两边的同学把他们的褥子展开对接,接出的那条缝,就是我的天下。
入冬前,平安无事,雪花飘了,我常常半夜冻醒。感冒了一次后,我想出个新办法,找一位性情相近的人合铺,他欣然同意。后来我俩成为好兄弟,直到现在,60多个春秋过去了,每逢春节仍互致问候,往往还说:“咱们是什么关系,艰难岁月一个被窝!”
1957年,我考取了莱阳师范,这又轰动了全村,家人也都为我高兴。姐姐让在锦州纺织厂工作的姐夫,给我捎来一套黑色的棉制服,外加一双高筒蓝色球鞋,我上学的被褥也齐全了,从此有了真正的被。
在莱阳读书,宿舍全是通铺,一个挨一个,由于我的床铺靠近宿舍的门,到了深冬,起夜人进进出出,冷风还是一次次骚扰我。有一天临睡前,我鼓起勇气征求合铺的伙伴,真是同气相求,有好几位同学响应,我选择了一位,搬到了宿舍的里面。
我们的举动,引起了连锁反应,不久,一些被褥单薄的同学也抱团取暖,成立了互助组。毕竟那时的同学都是奔着“上师范,国家管,不花钱”而来的,多出身困难家庭。
1960年,天上掉馅饼,我被保送去了山师。上大学,眼界大开,条件大变,住上了楼房。寝室8人一组,睡有上下铺的双人铁床。这年大哥从东北回家,路过济南来看我,见我的被褥单薄,便把他的一条灰色的旧棉毯送我。
我的宿舍在楼的背阴处,冬天来了,三九四九天时,早晨起床,可见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冰花。由于是铁床,床边有高高的沿,合铺已不现实。晚上睡下,被子透风,腿脚冰凉,我把被筒下端捆扎起来,但上身仍觉寒冷。我就来一次彻底“革命”,把褥子的棉花拆下,缝到被子里面,增加被子的厚度,把褥子表缝成筒,装上草,做成草褥子,再把那床棉毯折叠铺在草褥上面。睡觉时,有意把被子一部分压到身下,权当褥子。毕竟年轻、觉多,一般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一晃大学毕业,我来到了蓬莱师范教学。单身教职工都住在一排简易平房里,两人一间。同宿舍是一位政治老师,比我年长几岁。不久他发现我没有褥子,便到学校工会反映,工会干部来宿舍考察,然后学校补助了我8条灰白色装化肥的尼龙袋子,每条浴巾般大小。学校的体贴,情意浓浓,我感到温暖。我用其中4条做了床厚褥子,表里都是白色的,像疗养院的铺盖。还剩4条,给了一个困难学生两条,他做了棉裤里子,另两条拼接起来,贡献给教职工,做了理发的兜巾。“文革”期间我结了婚,铺盖也全部更新。陆续我也有了几铺几盖,后来,竟有五六床棉被在大柜里闲置多年用不上了。去年由蓬莱迁到烟台开发区居住,搬家时,孩子把这些剩余的铺盖都送了人。
有时我想起以前的老同学、老同事、老领导,内心不禁一阵温暖。铺盖暖人身体,而人与人之间的关切,暖意融化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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