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山东小三线

中巴车在连绵起伏的环山大道上驶进,下午的阳光透过车窗射进来,举目望去,青黛山色映入眼帘。虽然时令已过寒露,但丝毫不见秋的肃杀,却感受到勃然生机。当地友人说,这条环山大道全长30.5公里,投资2.4亿元,贯穿23个自然村,连接莱芜南部山区莲花山、云台山、笔架山等重要景点,是莱芜进行南部山区大开发的序曲。

平坦宽阔的柏油路曲曲折折地延伸着,路旁的庄稼地里竖立着待收获的庄稼,错落的村庄少见人烟。这里是上古时期的嬴国故地,很早就有人类在此繁衍生息。友人介绍着当地的传说:千岁翁安期生、起义英雄黄巢、革命志士刘仲莹……这些在历史星空中闪耀着光芒的名字,是莱芜乃至整个中华民族的骄傲,激励着一代代后人勇敢地追求幸福生活。

其实对“莱芜”这一地名,我一直是充满疑惑的。山东境内有莱州、莱阳、莱西、蓬莱等地名,它们都处于胶莱河以东,与古莱国有关。唯独莱芜,离莱国很远,好像莱国的一块飞地。莱者杂草,芜者荒芜,杂草丛生之地,也算美名么?后查史书,方知莱芜县为西汉所置,治所在淄水流域的莱芜谷。之所以叫“莱芜谷”,是因为“齐灵公灭莱,莱人播流此谷,邑落芜没,故曰莱芜。”看来莱芜的命名,是齐人为纪念自己的征战之功啊。

人之于历史,总是存在着许多盲点。不独“莱芜”二字藏着许多未解之谜,此行的目的地——山东小三线纪念馆,此前我竟是一无所知。

济南市莱芜区坐落在泰沂山区腹地,汶河发源于此,因而有了著名的汶阳田,春秋时齐、鲁两国为争夺汶阳田而征战,留下了齐长城、鲁长城等战争遗址,留下了长勺之战的经典战例。中华民族是爱好和平的民族,“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大无畏的斗争精神鼓舞着历代莱芜人民,在近代更涌现了一大批进步人士和革命志士,因此留下了中共山东省工委、中共泰山特委、鲁中抗战地等红色遗迹。改革开放以后,又涌现了堪比红旗渠精神的房干精神,这些事迹经过不断的宣传,许多人都耳熟能详。然而何谓三线?何谓小三线?同行的文友也是一头雾水。

车子驶进了一个上世纪70年代的工厂。工厂的大门左侧挂着“山东小三线纪念馆”的牌子,右侧挂着“莱芜709文化产业园”的牌子。再往右,白色的墙上刷着红色的老宋体标语:“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这是著名的毛主席语录!仿佛一下子穿越了时光隧道,带我们走进了那个热火朝天的激情年代。是的,此行我们就是要重温历史、寻找初心。

讲解员带我们来到一座高约七八米的红砖砌就的联排厂房前。她介绍说,这里是当年代号709的山东人民印刷厂的一号车间,面积约1800平方米,现已改造成“山东小三线纪念馆”,运用历史影像、沙盘演示、雕塑、仿真艺术、实物展示等形式,展现那个特殊时期建设者“听党召唤、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团结实干”的精神。

代号“709”,这是常在谍战片中看到镜头,是特殊年代的特殊产物。在一张表格上,我们看到20多个厂每个都有一个代号。想到几年前曾在沂源参观过“618电台”,原来它们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使命,面对使命,总有自觉的担当者。在那个特殊年代,年轻共和国的领袖面对波诡云谲的世界局势,高瞻远瞩,发出了“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共和国的好儿女们,高呼着“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口号,从一线城市,从四面八方,汇聚于一方方热土,展开了一场场会战,“天当被,地当床,三块石头一口锅”,涌现出了一批批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

在纪念馆中,一件件实物、一幅幅图片、一个个影像进入视线。我们看到了小学时用过的课本,看到了小时候看过的《山东画报》,看到了《毛泽东选集》(第五卷)……记忆瞬间激活。

在一组仿真雕塑前我们停住了脚步。那是一家三口,丈夫下工回来,坐在简陋的餐桌前,军绿色的帽子放在桌上,女儿高兴地和爸爸打招呼,妻子则从屋里端出一茶缸水走向丈夫。那间屋子,是用石头摞石头垒起来的,当地人叫“干打垒”,也叫“干插缝”。没有水泥,只用小石板垫平,冬天寒风钻墙,夏天暴雨透顶。讲解员说,雕塑的原型是代号“15号信箱”的山东朝阳修配厂的李振国一家。李振国是来自东北的技术人员,身为共产党员的他,带着6岁的女儿和妻子跨越千山万水来到这片热土,一干就是10年,直到女儿16岁初中毕业一家人才回了一趟东北老家。

山东人民印刷厂之所以代号叫“709”,是因为1970年9月,山东省革委会政治部以(70)第85号文,同意毛主席著作出版办公室建厂选址在此地。1977年5月,709厂承接了“60天印刷500万册《毛泽东选集》第五卷”的任务,全厂工人分两班24小时连轴转,食堂炊事员深夜把饭菜送到车间,以空前高涨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一连干了20多天,职工越干劲头越大,当班的工人还没下班,接班的工人已提前2小时等在门口。后来在山东省召开的表彰会上,山东人民印刷厂的上千名工人作为先进个人应邀出席并接受表彰。从1977年恢复高考一直到1981年,山东省的高考试卷全部都是在这个小山沟里秘密印刷,然后武装押运到全省每一个考点。709厂作为国家定点的教材印刷企业,仅仅把2001年印刷的课本排起来,足足超过4000公里,相当于北京到拉萨的距离。

鲁迅先生说:“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三线建设的过程,就是这句话的最好注脚。鲁迅先生又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三线建设者的身影,就是这句话的具体写照。

纪念馆分为“翻开记忆、风雨如磐、战略后方、家国情怀、岁月如歌”六大板块,重温了那段峥嵘岁月,让每位参观者都受到了心灵的洗礼。

走出纪念馆,漫步在厂区内,一棵棵高大的杨树注视着我们这些后来者,我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向他们行注目礼。我知道,他们见证了那段激情岁月,他们是矗立在那段时空里的丰碑。

当地友人让我为纪念馆题词留念,我挥毫在四尺宣纸上写下了四个大字:岁月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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