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寻根痴心不改

认识张宙星，是从2003年《烟台日报》登载“宙星谈艺”专栏开始的。简约通俗的文字，配以图片，记述一些已经失传不可再复的民间工艺，内容丰富，散发着浓厚的乡土气息。许多是被我们忽视甚至濒于消亡的地域文化，一一呈现出来，令人感佩和震撼，彰显了作者是一位睿智的地方文化研究者。

讲述人：老方

2005年，我在烟台北马路书店，偶见张宙星以专栏文章结集出版的《星星典藏》一书，欣喜之余，连买了三本，以备送人。由此，我萌发了一定要拜访张宙星的强烈念头。

2007年11月，我第一个年假期，开始了规划中的“登莱古道”考察行。“登莱古道”为千年官道，亦是连接登州府和莱州府的通衢要道，而“登莱古道”沿途，是最能代表胶东文明的地区。

张宙星身居古莱州府所在地———莱州市，是我这一考察行中最为重要的拜访者。记得，我从沙河镇来到莱州市，先参观了莱州市博物馆，从馆长林光旭那儿探得张宙星的详细住址，博物馆考古部主任张英军亲自领我，去北小区张宙星的住所家中。

张宙星给我开的门。休闲洒落的穿着发式及并不年长的容貌，让我稍感意外。我读过张宙星的介绍文章，知道他年近五十了，但朝气爽朗，与他实际年龄不符，更见精神。张宙星住处进门的空间，除了一张方桌，四把椅子外，都被藏书和搜集来的古物藏品占满，像走进一间文物储藏的库房。

我和张宙星的谈话，开门见山。胶东为中原文化横向延伸的最东端，它的文化特性在哪里？我与张宙星就这一问题进行探讨。张宙星思路敏捷，就胶东地域文化的研究，送我三要点：一文化外域性；二史实准确性；三治史选择性。张宙星认为，研究胶东地方文化，不能仅仅局限在胶东地域本身，应有更开阔的选择点，近代的烟台、青岛开埠，拓荒东北地区，以及德国、日本和俄罗斯的经济与战事入侵等等，都对胶东半岛造成了某些异态的文化，这些点不可忽略，应引起关注和研究。张宙星就所知所学，对我这样初次见面的人，毫无保留地予以指教，他的视角开阔，学识渊博。

后来知道，张宙星自1999年返回家乡莱州，一直都耗在了地方文化的发掘整理中，这让我联想到莱州历史上的一个人物，身为明代三朝元老的毛纪，他回归故里编出了第一部《莱州府志》。过去地方文化的繁荣延续，相当部分是依靠在外的士绅官吏归乡所带来的影响，通过这些途径，胶东不断吸纳着外面先进的文化。

张宙星听我说了“登莱古道”考察行计划，决定带我出门去看看莱州市区旧有的街道，实地考察一下莱州府治地———这个胶东文明重要源头的古莱州城。

张宙星先领我来到莱州古城墙遗址上，前些日子这里挖掘出一些城墙砖。张宙星从泥堆里扒拉出一块城墙砖，拂去泥土。他说，从古砖形制材质考，这么规整，好比京城古砖，无疑印证了莱州古城的历史地位。随后，我们来到一条街，是北门里街巷原址，莱州史有记载的其中一条有牌坊的街。张宙星介绍，据地方古志记载，掖县城内仕官、封赠、举人、进士、旌表牌坊，共有五十七座，分布于南北东西大街和小十字口街。张宙星指着街道两侧的树木说，那一棵棵树的间距就是曾经的一座座牌坊的间距。牌坊没有了，但从这些间距中，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当年莱州古城街巷牌坊林立的气势。

我又跟随张宙星来到一条小巷，窄窄的地面上铺就了大大小小多不完整的“磨盘”。张宙星说，这就是明末孔有德叛兵攻打莱州城，莱州知府朱万年御城的见证物。街面石不是“磨盘”，是滚木石，是冷兵器时代抵御攻城的武器，后人误认为是“磨盘”。他告诉我，莱州城里许多小巷子地面都铺有这样的“磨盘”，现在只存有这一条“磨盘”小巷了。我凝视脚下的“磨盘”，仿佛看到朱万年被贼杀前大骂叛贼不绝于口，力劝军民坚守城池的豪壮之举。几百年过去了，如今有谁还朗诵这一句民谣“纸糊的登州，铁打的莱州”？张宙星说，城南有朱公祠，是朱万年殉难地，遗址无存。有诗曰朱万年“生作奇男子，死为烈丈夫”。莱州先辈们为缅怀朱万年，在古城南门的城门洞里一直悬挂着一双靴子，象征朱万年为莱州城的守护神。

莱州的一乡一镇、一街一巷、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张宙星如数家珍。我突然理解张宙星返乡之举的意义了。他要回乡寻根，他要回报这一方抚养过他父老乡亲的热土。

“登莱古道”考察行，让我加深了对张宙星的印象：休闲洒落的穿着和发式正如他对生活的态度，铿锵犀利的话语如他对治史的态度。一个坚定而执著于地方文化的守望者。临行，张宙星送我三本签名书：《张加洛文稿》、《宙星创作

选———诗与文》和《星星典藏》。

2008年秋，我受张宙星的影响和鼓励，创办了“胶东书院”文化论坛，编辑期刊为胶东文化的宣传和研究鼓而呼。期刊第二辑《胶东望族研究》征稿编辑时，张宙星多次打来电话提出编辑思路和选择意见，我采纳良多，期刊问世，反响雀跃。我们时常保持联系，张宙星继续着他的地方文化研究，《烟台晚报》又开辟了“宙星收藏”专栏。近闻得他在绘画领域也取得可喜成就，出版了画册《张宙星彩墨鱼画选》。我认为乡土文化的深厚底蕴，定会给张宙星的画作带来深刻影响。

2011年初始，我再次来到莱州。张宙星搬到他的“张氏庄”大房子里了。楼上楼下，琳琅满目的书籍，还有他收藏的各类民俗物件，铺张得到处都是，但杂而不乱，散而有序。我见张宙星，明显削瘦了很多，原来一头黑发，已见稀疏，白了不少。张宙星告诉我，他正在著书《莱州纸马》。还有两本《掖县滑石磕子》、《莱州古砖》专著，等待着他去完成。

我走上阁楼，见地板上散放着一堆堆的纸马图，还有墨痕未退的纸马雕版，书一摞摞堆放，满目可及，看得出来，这是张宙星近期用力最深的功课。张宙星说，莱州纸马文化历史悠久，是传统祀神祭祖的产物。这些木版水印的神像，寄托着生命的希望和期盼。这是古老文明的载体，是古老文化精神的附着物。而植根于农耕文化土壤的莱州纸马艺术，比带有寓意观赏性的年画，年代更为久远，意义也更为深远。但对莱州纸马知之者寥寥，更谈不上研究了，已濒于消亡，再不挖掘整理，也就消失了。试问，这个绵延千年之久的纸马文化，为中华农耕文化甚具典型意义，具有广泛影响的精神文化符号，如果损失泯灭，岂不可惜？今天，我们要改进社会，继往开来，那么必须要回头认识自己以往历史文化之真相。从广义说，文化是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物质与精神的总和。所以，除却历史，无从谈文化；不知文化，也无法理解历史。听完张宙星这一番话，我深深地感悟了他作为历史文化学者的内涵和分量！

惜别之时，我对张宙星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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