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精神科医生30年

讲述：姜翕球记录并摄影：YMG特约摄影师姜峻瑛

如果有这样一份工作摆在你面前———多数人对你有偏见，你帮助过的人与你视若陌路，可能30年拿不到全工资，日日夜夜肩负沉重的责任感……这份工作是莱阳心理康复医院的医生或护士，你的态度是什么？

姜翕球，1957年出生于莱阳市柏林庄后家夼村，1978年，幸运地成为莱阳卫校第一批医疗专业的本科学生；1983年，进入莱阳心理康复医院。现在，已经做了30年精神科医生的他，有许多的话要说……

“不让患者在我身边自杀”

见习第一天，他站在主治大夫边上看方子，突然，本来坐着的病号猛地站起来，剧烈地拍着桌子，大喊大叫，还伸手给了他一拳。家人得知后，对他的职业生涯充满忧虑，他倒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我觉得他们太痛苦了，如果我能把他们治好了，人生就太有价值了。”

同年六月，他从食堂回来，看到病房里正解下一个要上吊的病人。虽然医院对这个病人迅速进行了抢救，还用上了呼吸三连针和心脏三连针，但仍没把他抢救过来。这时，他才想到上午这个病人和他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俺家的电话号码吗？”当时他只当做疯话，并没有在意，现在才懂了，病人的意思是：如果你知道俺家的电话号码，我死了，你会打电话给俺家里人。

这只是个开始，随着见习工作的深入，他发现好多病人在为自杀而努力———从墙上的风扇孔钻出去自杀；用厕所的胶皮水管上吊；把安眠药片压舌头底下，护士走了再吐出来存着；还有的人把衣服床单撕成条，编成绳自杀。

第一代抗精神病药，需要两到三周的时间，才能起效，而且只对于打闹的阳性患者有效，对于不说不道的阴性患者无效。即使现在用的是第二代，对阴性和阳性都有效，但也要一个周后起效，而真正能基本控制病人病情，得一个月以后，那么这段时间就可以说是病人的“生死关”了。为更好地掌握病人的心理变化，他开始坚持随时随地跟病人接触，比如进食堂，路上遇到，都要问一下。病人跟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要结合他的病情来考虑有没有特殊的目的，对抑郁症病人，他还自我制定了“宁可防护过当”的原则。

2003年夏末，晚上八点多，值班的姜大夫发现一个女抑郁症病人，正急勿勿地向病房外走。他本能地感觉不对，急忙上前拦住，问她到哪儿去？她说要出去一下。医院有规定：精神病人外出家属必须陪同。她老公就在病房，为什么会让她单独外出？她说老公在床上睡觉。姜大夫马上劝住她，把她送回病房，不仅叫醒她老公，让他晚上警醒点，出门时，又特意把病房门锁死了。“我总感觉不对，所以一夜去看了她好多次。一直到病人出院那天，她才告诉我那晚就是要出去自杀！这事至今想起来还很后怕，更感觉要加强对病人的防护管理。”

“经常遭遇病人突然袭击”

在心理康复医院，被打的事例很多。医院毛主任在开方子，病人拾起个凳子，当场就把他砸昏了；李院长正走着路，病人就从后面跟上来，用重物砸向他的后脑，导致后脑骨裂；一个病人出院后带刀来找王主任，说：“就你说我有精神病啊！”抬手就刺，一刀刺进脖子……这个行凶的病人认为自己没病，他觉得王主任说他有精神病是害他；有个至今还在医院工作的护士，曾经被病人用面袋子勒住，然后转身就狠劲地背着勒，勒得这个护士大小便都出来了，幸亏发现及时，救了过来。“有一年，我在三病房上班，到二病房值班，正要进办公室，一个病人从后面上来，对我劈头盖脸就打。平时被病人扇脸捶胸、或抓挠几下很正常，医生护士们都没有当回事的。说起来我是幸运者，挨打不少，但基本没外伤。我手腕上这道疤，是二十年前一个牟平的病人给我的。确实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这些压力，有不少人从分到我们医院那天起，就想着调走，我不想走，病人越痛苦，我越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每当出了事，我就跟自己说，你要好好练一下眼观六路耳闻八方的本事了。”姜大夫说到这里，居然忍不住笑了，乐观积极的态度溢于言表。

尽管如此，心理康复医院的病人只要出了院，就跟医生形同陌路。偶然邂逅，马上就转过身装着没看见或逃走。他怕别人看到自己和精神科医生打招呼，会知道自己得过精神病。就是正常人对我们也有偏见，而跟我们坐在一起，就只会好奇地问你害不害怕啊、他们打不打你啊之类的话。

在我们心理康复医院，只有刚来就诊的时候，病人的家属会向我们表示友好，请吃饭或送红包，因为他们实在是被病人折腾得没法过了。“凡是遇到这种情况，我是坚决不能接受。我是农村出来的，经历过苦日子，也四处求过医，将心比心，我哪能收他们的好处？能退的就退，实在退不了，就打进住院费。”

“精神科医生必须是个‘杂家\’”

其实做个精神科医生很难，在国外，综合医科念完了还要读4年才能当精神科大夫。不光专业知识你要懂，还要读社会学、人际关系学、婚姻心理学、逻辑学，每个行业的皮毛都要懂一点。一个好的精神科医生，不光要告诉病人如何用药，病人的其它问题也必须提供一个答案，切实地帮他解决问题，因为在正常人眼里的小事，精神病人会觉得大如山。

年前姜大夫的同学介绍来一对夫妻，家属说丈夫是躁狂症。通过了解才知道只是心理问题。这个人是二婚，为了孩子的事，俩人闹了矛盾，男的动了刀，女的就说他是精神病。这个事和网上议论过的“被精神病”有点相似之处。但我们不会为利益驱动接收正常人，特殊的和家属意见相左的病例会交给专家鉴定组，莱阳心理康复医院仅去年一年，司法鉴定就达到近600例，宗旨就是不让任何人“被精神病”。1991年，姜大夫遇到一个有心理障碍的孩子。他父母都很有能力，但经常吵架动手，每次都把他吓得用被蒙着头或躲在门后，噤若寒蝉，在学校却经常发怒，有强烈攻击性，同学们都不理他。“我接诊后，一边给孩子用药，一边给他父母做工作，告诉他们家庭不是讲理的地方，不像法官断官司，是非分明、一清二白。他父母都是读过书的人，很快就明白过来，家庭关系不久就变得和睦了，孩子随之改变，不仅和同学老师处得也不错，还考进了名校。”

处理病人的事很难，自家的事也不轻松。姜大夫的爱人也在本院工作，是精神科护理，夫妻俩因为天天面对各式各样的病人，难免影响自己的心情。人不是神，工作上的事不带回家是不可能的。所以，脸不好看了，说话态度不好了，甚至吵一架，都是家常便饭，但由于都是这个专业的，恼过了，也就互相谅解、鼓励，姜大夫笑着说：“俺们两口子是难兄难弟。”

“不要延误治病的最佳时机”

目前在烟台地区已监控的精神疾病患者是两万，还有些未知患者。姜大夫介绍说，凡到心理康复医院的病人，大多数有四处乱求医的经历，最后能来的原因是两种：一种是听了有过这种情况的病友和同事的指点；一种是听从了综合科医生给出的意见。但是，浪费了钱财是小事，更可怕的是病情延误而导致的无法治疗。

“去年我接诊了一个博士在读的大学老师，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她才30岁，很有才华，孩子也小。她从2007年就得了病，看到有人和老公说话，就上前打人家，说人家是流氓，天天怀疑别人要害她，和同事、同学的关系都非常紧张，可是家人一直不往精神病的方面想，还是别人怀疑她有精神病，家人才带她到医院来看。这个病人已是慢性病了，用药后副反应很厉害，治好的可能性没有了。她现在学不能上，班也不能上了，如果早发现、早就诊，她的病是完全可以治愈的。”

隐瞒病情也会造成不良后果。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伙房师傅领来一位龙口的病人，姜大夫通过和他家属的谈话，了解到病人性格烦躁，打起人来凶暴残忍，他意识到这是典型的癫痫性格，但他老婆坚持说没有癫痫。后来从他哥哥那儿得知，病人八岁从高处摔了一下，本村赤脚医生当外伤处理的。“医生也分专业，同样是医生，隔行如隔山。比如你是典型的焦虑抑郁症，应该到心理康复医院来看病，但你却去了综合医院，医生就会认为你是神经衰弱、植物性神经功能紊乱或心脏神经功能症，从而延误了治病的最佳时机。”“最近十年远比前面的十年好得多，人们在精神卫生方面的知识也越来越多，有些患上神经症、焦虑症、恐怖症、强迫症的病人，会主动来求医，也算水涨船高吧，我从业30年，去年终于拿到全工资了。作为精神科医生，在社会上的地位也在逐步上升，我对我们精神科医生的未来充满信心。”

精神科大夫姜翕球

姜大夫在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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