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王郢

□作者：陶承洛

我还是忘不了那方热土，我工作生活了11年的王郢。这是否就是“日久他乡即故乡”的一种情愫呢。

近几年，大王中学的几届学生每年总有一两次聚会，他们总热情地邀请我们参加。丰盛的菜肴，飘香的美酒，热气腾腾的场面让人感动感慨。“荫荫桃李成蹊日”，乐也！“桃李春风一杯酒”，快哉！酒席间总重复着那些苍老的往事，又离不开大王郢的沧桑变迁。几年前我去过大王镇，那时大王街已经拆了一半，空旷的田野上孤零零的站着一栋高楼，但已经让我涌出无限喟叹。回来后我写了一篇《王郢那方土地》的小文。现在同学们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十八里店”完全消失了，王郢、小张郢，卜家墩、上庄、下白塘、林楼等村庄全拆没了踪影。代之而起的就是名播全省全国的中新苏滁高新区。方圆几十里，几十家工厂进驻。一排一排的厂房，高耸入云的楼群，纵横交错的公路，百花争媚的公园……原来的乡村已完全城市化了。不少农家不但住上高楼还买了轿车，农民的生活同城市居民没有什么两样——一座新兴的城市小区代替了偏僻古老的村落。我惊叹这几年大王郢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情不自禁地询问那些地标元素：那株百年银杏树还挂果满枝么？那馒头状的卜家墩上小树变大变粗了么？我们曾肩挑车拉的“正大水库”鱼水满塘么？在热烈的谈话间，在觥筹交错中，在微醺的酒意下，我眼前晃动的是40多年前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我特别忘不了的是那段学农学工学朝农的不寻常的岁月。

那是1974年，辽宁省朝阳农学院被宣称为针对“农业大学”进行教育革命的“样板”学校。国务院批转教育部的报告，要求全国学习普及这所学校从招生到办学的方式，这便是所谓的“朝农经验”。地区工作组进驻大王中学，大王中学成为了全地区“学朝农”的示范学校。学校有几百亩茶园，几十亩农场，还配有大拖拉机，还有蓆草厂、电机厂。每天接待着一批又一批参观的人群。

那时每班有二三亩地种水稻，要求亩产800斤，还有蓆草等。我这个班主任哪会管理庄稼呢？是同学们每天从家中带来铁锹、粪筐、锄头、镰刀等农具，承贵、家明、金山、王萍、延安这些班干带着同学们打秧草，插秧，锄草，施肥，收割。更让我难忘的是去十几里外的茶场锄草的日子。在碧绿苍翠的山丘上，住低矮的土坯房，睡稻草垫地的地铺。但我们也欣赏朝霞薄雾中升起的日出，追逐突然窜出的野兔。落雨了，园间泥泞，无法出工，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同学们挤坐在地铺上听我讲课。风声雨声读书声连成一片……有时，我也焦虑也迷茫，但跟同学们在一起，心中又特别柔和特别宁静。我感受着农家子弟那种淳朴忠厚勤劳肯吃苦的品质。

庄稼丰收了，但同学们的学业耽误了。今天同学们虽然都有了自己的社会位置，在那里发光发热，定义着自己的人生。有的是教师医师警察会计，有的是公务员企业主公司职员，其中不乏成名成家的，身价百万千万的。但我知道，他们身后都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甚至血汗和泪水。

觉付，80年代，我在城里教书又在工会补习班兼课。你要来补习初中文化课，我便想，是学朝农荒疏了你的功课呀。后来我替你办好手续，你没有来。再后来，你却成为了优秀的公办教师……这个过程我知道你怎样的自强刻苦。

乐豹，文革结束你们进校。学校终于渐入抓文化课学习的时期。恢复高考，你和家玉、春杰等同学毕业成绩特别优秀，被院校录取。现在你成了名医，门庭若市，师生关系变成医患关系。你们身上折射着教育事业的巨大变化和时代变迁。但也是你们个人抓住机遇奋发图强的结果。

同学们还告诉我，农场茶场早就消失了，但中学还在，只是规模小多了，只剩下你们曾捐款助建的小楼。那几排你们住过的教师宿舍也全拆了。老教师全都进城了。他们颇为失落地说，这所中学日渐衰微，也快消失了。这是我知道的。文革后，大王中学的教师有的返城，成了校长主任；有的上大学，成了教授名师。有的进机关调外地，但都尽心尽责，业绩斐然。大家星散四方，家业有成。我想起了大王中学校长克俭同志。

学朝农时，他敞着怀卷着裤管扛着一把铁锹。白天，脏活累活干在前，他能毫不犹豫地跳进露底的粪池，溅着一身粪水舀粪。晚上，在月光下，他驾着牛，扬着鞭，喊着号子耕田耘地。深夜，他睡在几张桌子拼成的“床”上，没有蚊香没有蚊帐，而他的家离学校只有几百米远。后来他当上了公社书记，又去了大学深造，回来干了局长市长，一路高歌激荡。但走到哪里，他都是这样忘我地工作，抖落不尽那方土地带来的“风尘”“土气”。退休前他在政协工作，他记录了几十本街头见闻随感，写了一个个提案，成了市政协有名的“提案王”，生命又一次出彩……

我常想，这些同学教师校长曾经把青春热血挥洒融化在大王这方土地，历练磨砺，积淀思考，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感怀。后来几十年的人生道路上，是否产生过深刻的影响呢？比如，对艰苦生活的忍耐力，对家庭事业的担当和信心，以及那种开阔的视野，新颖的视角；那种对生命的领悟，机遇的把握。这些性格品质是否连着大王这方土地呢？是否有着起承转合的联系呢？

工业园区轰轰烈烈地建立起来了，大王郢无影无踪地消失了，还有许许多多的村庄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但这种消失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40年的变化如此迅疾异常，如此丰富复杂，又多么伟大多彩呀！虽然我们有着淡淡的怀念和温馨的不舍，但这是留不住的岁月回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王郢呀！天变了，地变了，人变了，是时代的列车载着你呼啸而去。你的消失是火中凤凰的涅槃，是时代巨变的投影。你的消失意味着家乡21世纪现代化的构建，辉映着家乡人倒海翻江的自信和吞古纳今的宏志。它预示着一个筑梦奋进时代的开启，预示着一个波澜壮阔的新时代的到来。

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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