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大峡谷西岸的李家岭小山村,至今缺水。
计划经济的七十年代,政府曾为该村解决过人畜饮水问题。
记忆中,抽水站建在窑背梁后的尖山坡沟。尖山坡长度上千米,立陡立陡的。1.2寸口径钢管从沟底接上梁顶,再从梁顶下接到村中水池子。
抽满一池子水,能供村民饮用一天。水池子有专人管,每天定时供水一小时,每户供应一担水。
供水时间一到,村民挑着洋铁桶排队接水。管理员权威得看似高人一等,解下水池子上那根高高缚起的黑塑料管,打开水龙头锁,把水管插进洋铁桶里放水。这一桶刚放满迅速移插到另一个桶里,生怕水满溢出浪费。
大人农活再忙,下地前总要叮嘱小孩子,按时把洋铁桶送到水池子旁接水或抬水。
我那时候小,一帮子小伙伴常爬到窑背梁峁,站在高处,看黄河望长江,远眺那连绵起伏的山……模仿钢管里的抽水声,“锃——锃———锃——”地欢呼……
抽水员是队里选派的两个懂点机械的青年,堂兄德荣就是其中一个。
德荣抽水回来常说,坡太陡管线太长,12马力柴油机根本负荷不起,油门稍大点就冒黑烟,三联泵经常发烧。山泉水根本供不上,我抽水回来没水吃。蓄水池建得太小,半小时就抽干了,再蓄一池子水得等十多个小时。现在土地基本分到户,队里那点家当都快分光了。抽水补助只怕是墙上的饼子,抽水吃的日子估计长不了。
管理员地里农活也忙,放水也不按时了。村民劳作时间不一致,饲养牲畜的数量不同,一担水根本不够用,牢骚话满村飞。有人干脆拉驴子搭上水架木桶,又开始从村前井沟底驮水。1982年春天,村里抽水吃成为了历史。
恢复驮水吃,并没有改变缺水的状况。井沟有前井、后井两个人工池子,每个池子蓄水量约四五立方米。山泉水汩汩地流、淡淡地咸。
据县志记载,宜川西魏大统三年置县。境内村名含“岭、庄、坪”字的,过去都是人口较少的村子。村名根据当时有名望的姓氏起的。李家岭村的李姓人家什么朝代住在这里,有多少口人?是明末流寇烧杀抢掠,清末同治回捻之变,还是光绪初旱魃之虐,使当年李姓族人迁徙何地?消亡何处?无从考证。
改革开放八十年代后期,全村居住张、高、冯三姓46户近200口人家。张姓先辈清朝前期从山西“大槐树”下迁来,落脚黄河西岸。这种选择,可能是回望故土祭拜之便,看重李家岭村土地之多,山泉水井距村不远之故。
村里人口增多,春季栽红薯,夏季收麦子用水量大,驮水又要排队等候。勤快人后半夜起来下井沟驮水。愣怂人干脆下到井里,用石块垫脚,一瓢一瓢地舀,往木驮桶里灌。铁瓢一次舀一点水,刮得井底石床刺咣、刺咣地响。井底黑淤泥、井中小青蛙、水面漂浮的残枝枯叶,甚至如丝般的水草常常被驮回家中。村民无奈,只有把水倒进缸里淀清再吃。
村里有个女子傻乎乎的,水井缺水时,她光脚丫下到池子里拿瓢舀水,被一异姓小伙子抓了现行。小伙子指责傻女子不讲卫生,傻女子反而不受,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气得小伙子骂骂咧咧拉着驴子走了。事情传开后,村里男女老少群起攻击傻女子,责骂之声提高了全村人的公共卫生意识。
为了节约用水,村民把洗锅水积攒在一个盆子里,淀清喂猪。洗脸时,每人盆里只许舀一小茶缸水,然后把洗脸盆斜倾起来洗脸。一茶缸水洗罢脸所剩无几,就这还要积攒起来喂鸡或拌草料喂驴。有的家户干脆一家人一盆水洗脸。
近二十年间,从能够压水架起,到领着弟弟压水架,再到参加工作后回村,村民吃水问题一直靠驮水解决。时间长了,着实让我心累厌烦,不想回村里住,不想父母住村里受罪。
前一段时间,几个朋友延安相聚,谈起黄河沿岸当年缺水的艰难。延长籍一朋友说,为了那段记忆,他花上万元钱收集村里的木驮桶,办了个小展厅。
如今,住在24小时都有热水的家里,水龙头一拧,热水哗哗地流。我时常想起农村缺水年代洗澡的辛酸和情殇。
那时候能够洗个热水澡简直是一种奢望,但儿时的我们有自己的天然浴场。村里有个涝池,夏秋雨后,涝池积满水,三五天淀清,上面结一层绿绿的水皮,不知名的小虫虫在水面上跳。涝池既是妇女们洗脏衣服的“大水盆”,也是小伙伴洗澡的“大浴缸”。
一帮子光屁股整天在水里嬉戏和打水仗,受干扰的洗衣服妇女一脸不高兴。小伙伴们涝池中“浮河”,脏水难免呛进鼻腔里,甚至喝两口。水里戏耍够了爬出涝池,趴躺在旁边场里晒屁股、晒肚皮。冷的牙关子咯咯咯地响,嘴唇发青。
父母担心孩子感冒,各家大人硷畔上喊叫催促往回走,甚至威吓再不回家小心挨揍。小伙伴们总是恋恋不舍地离开涝池,顶着满头脏水泥巴回家。
涝池里洗澡,算是伙伴们夏、秋最高兴的事了。冬春季节,棉袄棉裤穿在身上厚厚的箍着。穷家孩子无钱买贴身线衣换洗,不出一冬,袄缝裤缝里常生不少虱子,痒得叫人难受。
大一点孩子的天然浴场便是黄河。李家岭村距黄河二公里路,出村拐几个弯下个峁就到了。这一处河床宽阔,水流平缓,上游距壶口瀑布十多公里。前后村里人都说“黄河无底、川河无尾”,我想是一种诗意化。枯水期黄河中间的沙梁经常露出水面,村里勇敢的青年人能从河西游到河东,然后又游回来。
表哥小贵,受其父影响,喜欢在黄河里练水性。夏天里放牛,与我们儿时的伙伴,把牛往下辿一赶,就去黄河边“浮河”。
黄河水浑浊含沙量高,浮力大。我们涝池里学的那两下子“狗刨式”,顺着河岸浅水区游挺带劲。黄河水洗澡满身泥沙,穿上衣服走回家,沙子打磨皮肤光滑光滑的。
常言道,河里淹死会水的,崖里摔死胆大的。1985年夏天汛期,小贵与我们儿时伙伴又去黄河边“浮河”。那天特奇怪,黄河似乎突然涨水,小贵被旋涡卷入河中。小贵拼命挣扎从水里冒出头,向岸边求救,喊叫了声“快拉我”!一个浪头盖过,瞬间永远没了踪影。
姑父闻讯,压着羊皮筏子,顺河漂浮到韩城玉门口,也没能找到小贵的尸体。姑父、姑姑一家子好长时间陷入极度悲痛。我们伙伴几个无比惊心愧疚,从此远离了黄河。
九十年代以来,产业结构大调整。村民土地几乎全部种上花椒树,不种小麦,生产方式转变了,饲养牲口也少了。村民各自把场院硬化一大块,旁边建个水窖,夏秋收集雨水发酵,供人畜饮用。
水窖也叫旱井,在干旱、半干旱地区较为实用,可分为圆柱形、瓶形、烧杯形、坛形等。村民修建的水窖多为水泥砂浆薄壁窑洞形,容积大、吃水方便,取代驮水,解放了生产力。
场院硬化还有一大用处,就是晒花椒。现在村里家家户户每年都能摘晒上千斤甚至几千斤干花椒。秋季满山洼花椒树沉甸甸地低着头,全村场院一大片一大片“晒椒红”,空气里弥散着花椒麻香味。
村民收入逐年增加,水电路网络全通,电气化进村,生活进入小康。有的家户窖里水吃不完,就用来浇灌花椒树。
父母随我进城十多年,我有好几年没有回去了。那天朗气清的小山村,那暖洋洋的蝎形村势,那宽宽的场院村落屋舍,那“官帽”式样的庙疙瘩,那柳树围绕的涝池,那人到中年的儿时伙伴,那养育全村人的两口井……时常萦绕在我心头。
2017年8月28日,陕西最美“1号公路”沿黄公路正式开通,沿岸近200万村民踏上这条公路走进了新时代。
前几天,我开车专程经沿黄公路,走便道回村一趟。站在沿黄公路边,望着小贵冲走的那片黄河滩,我静默无语。
回到村里,二爸热情地给我端杯水说,咱这窖里的水喝起来寡淡,没有你们城里纯净水好喝。我嘴上说放点茶叶都一样,头脑里却闪现出南水北调进京、引滦入津、引黄入延等人饮大工程……吃着二妈做的白面饸饹,听着二爸赞叹村里近几年来的发展变化,今冬明春即可解决饮用健康山泉水入户问题……
正是晌午时分,天蓝地碧,空气明净,阳光一派灿烂。小小的李家岭村格外宁静、和煦、美丽……
新闻推荐
延安市与锦泰保险公司达成创新型政策性农产品保险项目战略合作意向
本报讯(通讯员严亮)11月29日,副市长张宏会见了锦泰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邓明湘一行,双方就创新型政策性农产品保险项目战略合作达成初步意向。市农业局、市果业局、市金融办、市保监...
延安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延安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