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力量在于穿透世道人心◎马平川

当前散文创作在讲真话、抒真情上有了前所未有的突破。散文对社会、历史、人生诸多问题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深层次的探索和思考，呈现出多元整合的审美态势。但总体来说，散文与前进时代的精神、思想主流的要求，与发展社会中人的审美需求还有一定差距。

眼下的散文创作真可谓：长城内外红旗招展，大江南北歌声飞扬。小说家、评论家、诗人也纷纷写起了散文，创作队伍越来越庞大，掀起了一个全民参与的“散文大生产”的热潮。报纸副刊、休闲杂志、网络媒体也开拓了散文随笔从未有过的传播空间。

有一种现象我们不能不引起注意，有的作家不乏才气，确实写得很勤奋，也有了些名气。一个作家写了几十篇、上百篇散文，甚至出了好几本散文集，集子还获过奖，但读者就是记不起来这位作家写了哪篇散文。没有一篇散文被读者记到心里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这可能是散文创作上遇到的最大尴尬和无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散文是写真实的人、真实的事情，这毋庸置疑。问题是现在一些散文看似真实，实则不真实。有人在散文中极力装饰自己，掩饰自己，包装自己，塑造自己。不敢面对自己，不敢审问自己，半遮半掩，粉饰自己，扬长避短。散文中的他，以另一种更为“真实”的面目出现，看似真实，实则虚假。经过散文这么“真实”美容一下，顿时貌似潘安，才比宋玉。

上世纪 80年代后期，散文研究家林非提出散文“真情实感”，强调“散文的灵魂是自由自在地抒发真情实感”。孙绍振以黑格尔式的辩证法，对“真情实感”论提出质疑。在我看来，散文不仅仅写出人和事的真实、人的内心的真实、人的精神的真实，更应该最大限度地逼近并抵达真相，发现以往被遮蔽或者被遗忘的细节，打捞记忆深处的碎片。散文家是生活的潜泳者，入深水者得蛟龙，涉浅水者得鱼虾。有生命感动的散文才能走远。只有不同凡俗，才能不同凡响。

优秀的散文不只是写出一段生活的“真人真事”，写出“真情实感”本身，更重要的是写出建构在“真实”基础之上的穿透力。散文的言说应该回到忧思难忘的大地上来，回到人的生命本身，回到草木的呼吸里，真实而深刻地呈现当下中国的社会图景。

放眼文坛，有的作家出了好几本散文集，在文坛仍然默默无闻；有的作家只有几篇散文却让读者永远记住了他。当年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写《红楼梦》，古人“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情景，在今天已经难以出现。有时，散文成了作坊式馒头加工点，赶趟儿似的热蒸现卖，谁还下功夫去精雕细琢。究竟哪篇文章能经得起时间考验，哪篇文章真正能给读者以感动，他们对此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只在乎是否能发表，作品能否出书。有的作者到头来连一篇都没有让人记住，读者也许只记住这个人是写散文的。

著名作家张洁说过，散文往往好几年才能“等”来一篇。小说可以随着虚构的故事情节发展和人物命运的起伏，每天几千字、几万字地写。没有听说谁每天几万字写散文的。骆宾王七岁时写出千古流传《咏鹅》诗，九岁的小学生可以写出十几万字的长篇小说，没有听说谁几岁可以写出千古不朽的散文。《古文观止》编选了自周代至明代历代文章凡二百二十二篇，千百年来脍炙人口，长盛不衰。如果说小说写的是故事，那么散文写的就是境界。这与作者胸襟和气度有关，与作者视野和学养有关。

杰出的散文家往往是与他的名篇佳作联系在一起的。如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董桥的《中年是下午茶》、龙应台的《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朱自清的《背影》、秦牧的《社稷坛抒情》、杨朔的《荔枝蜜》、贾平凹的《秦腔》、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等等。只要有一两篇散文被读者记住，那他就是一个优秀散文家。《我与地坛》作为单篇散文，以其艺术价值和文学史经典意义，与《红旗谱》《芙蓉镇》《白鹿原》等一起入选《六十年与六十部：共和国文学档案 (1949～ 2009)》。史铁生初中毕业后于 1969年到陕北延安地区插队， 1972年因双腿瘫痪回到北京，一个 21岁的小伙子，从此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病痛的折磨，到 1991年《我与地坛》问世，整整二十年。可以说这篇一万三千字的散文浓缩了史铁生双腿瘫痪后对生命和存在的思考和彻悟。《我与地坛》是一曲交织着生与死、苦难与信仰的生命之歌，字里行间传递出的生命的达观与温润、从容和澄明，反映了他对人性的细腻审视与深刻洞悉，深深感染了读者。可以说，一篇《我与地坛》，让史铁生思考体验准备了二十年。

“我对散文深感恐惧，对散文的字字句句都开始有了敬畏。也就终于相信，兴许我能写出一些好的小说，偶或也可写些好的诗句，甚至在笔下冒出一些激情思想，可终归，我不太可能写出完美的散文。我是小说家，怕就不是散文家。”这是《阎连科散文》自序《敬畏散文》中的一段话，可谓真知灼见，一语中的。当下一些作者对散文失去“敬畏之心”，以致令散文鸡零狗碎、寡情少趣、芜杂低俗，陷入一种“精神迷失”的困境。它缺乏提纯、升华和淬火，忽视了情感体验的深度和浓度。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期待有温度、有情感、有感染力的作品，带给人鼓舞和感动。期待一种有难度的散文写作，这种“难度”体现为生活深度、思想高度和精神力度。在散文里，“我”无处可藏，散文最终指向的是作为作者“我”的人格、精神的建构和重铸上。

当下我们鼓励作家深入生活，细心打磨出精品。这就要求作家具备相当重要的认知与审美能力，一天写一篇，不如一年留一篇。散文写作也最容易抖搂作者家底，一个作家的生活库存里的积淀也是有定数的。一个作家一辈子能出几篇传世的好散文？散文要把人作为一个复杂的生命个体和精神个体的存在，注重对人精神世界无限可能性的摹写与开掘，真正把具有思想性与艺术性，体现时代精神和历史发展趋势的、直指世道人心的，真正把富有艺术感染力的和社会影响力的散文佳作奉献给社会和读者。

一些作家似乎总游离在现实生活之外，散文与“小我”很近，与“大我”中的国家、民族、社会、民生越来越远，最终不能不陷入疲软、浅薄和平庸。散文失去了与时代的对话，失去了把握社会现实的能力，失去了道德承担的勇气；散文应当最直接地回应和弘扬社会正能量的精神主流。

散文的勃兴与发展，是与前进时代的精神、思想主流的要求，与发展社会中人的审美需求分不开的。散文应着眼于人的心灵开掘和人的全面发展。散文要最直接、最具体地展现、体现时代发展方向与社会进步要求的思想和精神主流。我们今天的时代，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时代，文明的和谐社会，对散文起着春风化雨般的营养作用。充足的雨水和阳光，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一定会浇灌、催生出四季常绿的散文阔叶林，为我们营造丰饶的精神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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