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牟你别走

“黑牟快走了”，我见谁都想说这句话。

黑牟是儿时的伙伴，属牛，儿时长得黑而且俊，大家叫他黑牟。

前些年，黑牟查出肝炎，长年以中药养病，日子过得紧巴。

前些日，听说他住院了，我因忙，没在意。突然接母亲电话说，黑牟病危，已从医院转回村里。黑牟才三十九，我顿感悲痛。

驱车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听说人已经半昏迷，肚子胀得像个鼓，疼痛难忍时偶尔喊两声，嘴里还骂骂叨叨。

小时候，黑牟家的四合院是村子里最大气的院落，虽不是雕梁画栋，但上房、东房、西房、下房

首尾相接、坐落有致，门口一对威武的石狮静静守护着厚重的宅门，外墙上涂着“全世界无产阶级团结起来！”一行标语。深深的门洞是我们阴雨天嬉戏玩耍的乐园，总是伴着木门“嘎吱吱”的声响，伙伴们探进头扯着嗓子喊黑牟。

黑牟是我们的老大，经常带我们在村边麦垛上打擂台，在池塘里学“狗刨”，在他家的热炕上

打扑克，在后山地道内找弹壳捉蝙蝠，在窑背后的果园里挖小蒜偷苹果烧鸡蛋。

记得我们用小石头对着一群红公鸡练打靶，打死了一只鸡，慌了。黑眸说，怕啥，死了就褪了，煮着吃。黑牟果断分工，谁回去偷铁锅和菜刀，谁负责提水偷调料，谁负责盘炉子生火，并警告谁敢说出去开除谁。忙活了一阵子，天都黑了，半生不熟地吃了几口。第二天，刘姥姥在丢鸡的地方整整骂了一后晌。

冬天的教室特冷，我们课间就跑到院子的墙角挤暖暖，女孩子往厕所走，男孩子齐声喊“一二一”，女孩子气哭了，老师凶巴巴地问谁叫的，大家齐刷刷地看黑牟，黑牟被老师严厉教训，黑牟哭了，我们笑了。

黑牟嗓子好，学校选学生参加学区的文艺表演，老师要黑牟唱《冬天里的一把火》，黑牟死活不唱，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说尽了好话。黑牟说，要唱你唱去，反正

我不唱。老师气得骂“死狗扶不上墙、扶上墙不咬狼”。老师哭了，黑牟笑了。

初中毕业后，黑牟再没上学，学开车去了，后来成了司机，结婚、生子。2004年，黑牟弟弟结婚，弟媳娘家人想去延安转转，到交口的坡上，黑牟开的昌河车与一辆油罐相撞，车上七人六伤，黑牟伤最重，急救室抢救了四天，活过来了，但右面部骨骼严重受损，半边脸塌陷倾斜。

妻子不离不弃，伺候他下床、走路、自理而且可以劳动。康复后，黑牟在驾校当教练，干了一年多，同事们得知他患有乙肝，硬是鼓动校长辞了黑牟。迫于生计，黑牟又去开公交车，还是因身体原因，辞了。他住的房子也因景区扩张，被征迁，黑牟搬进了廉租房。搬家的时候，儿时的伙伴几乎来齐了，黑牟高兴地说：“没事，儿子也大了，能撑住，不行的时候再找你们帮忙。”

冬夜很长，呼呼的北风撕扯

着院子里盖玉米的塑料纸，也撕扯着我的心，我心疼的黑牟，你能不能等到明晨？我要去看你的，跟你说说话。

一大早，我和母亲去看黑牟，母亲提些鸡蛋和点心，我揣着一颗疼痛的心。

推开黑牟的窑门，我有一丝惊喜，黑牟醒了，靠着被子坐在床上。他看见我，也有一丝惊喜，叫我的小名。示意我坐下，我一时不知道说啥，黑牟先开口，声音低低的，说话很费力：“听说你调工作了，真好，好好干，你媳妇还在洛川工作？”我才缓过神：“是的，没想到你病得挺重，要坚持、要勇敢、要为老婆孩子好好看病，一定会好，过年回来咱一起打麻将。”我的话语苍白空洞而没有说服力。

黑牟的儿子进来了，我看到孩子忧郁的眼神，看看黑牟鼓起的肚子，看看正在给他配药的妻子，情绪就控制不住了，强忍着将眼泪咽回去。我不能让黑牟看见我的眼泪，我说我先走了，黑牟拉着我的手，再说说话吧，我又不忍离去，我不让他说话。我给他讲讲同村的伙伴如今的境况，问问他儿子的学习情况，黑牟听得很专注。

来了别的大妈大婶，我抽身离去，出门时，我噙满眼泪。

黑牟，你别走！

刘会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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