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娘家在清涧双庙乡赵家河村里有赵惠两大姓赵家是

母亲的娘家在清涧双庙乡赵家河，村里有赵、惠两大姓，赵家是望族，门中人多有早期参加革命的，因而在门外工作的人就多。母亲任何时候提起她的娘家，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表情。

母亲过门后，先后生了六个孩子，其中老三在四岁的时候夭折了。生我的时候，母亲已三十有八。我出生还不满八个月，父亲就殁了。父亲去世時，大姐18岁，二姐16岁，剩下几个都小。听母亲说，给父亲送殡那天，我家的磨盘上就拴了三个孩子，三姐、四姐和我。农村人有讲究，年龄太小的孩子要拴到磨盘上避邪。看着嗷嗷待哺的孩子们，亲戚们个个心酸。

父亲去世后，我家的苦难也就来了。二姐、大哥都停了学。9岁的大哥开始跟上母亲干农活，6岁的三姐负责照看四姐和我。过了两年，母亲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把四姐送了人，不到半个月，又含着泪把四姐接回来。母亲说，当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要饿死就饿死在一起。那时候，大姐在城里上高中，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是我的二姐。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二姐出嫁。

迎亲的队伍走到我们家坡底下时，母亲的手就和冰一样凉，脸上没有血色——那是阴历五月，天气很暖。大家都怕她晕过去。可是，她挣扎着，一直看着把二姐的婚事操办完。二姐人长得俊，身材又好，又能吃苦，可出嫁后时间不长，就得了心脏病，去世的时候不到四十岁。在我的记忆里，二姐总是骑着毛驴到延川城里看病，每次来看病都要回来住几天。我小时每年也要跟着母亲去二姐家几次。小时候我的调皮在二姐村也是出了名的，二姐生孩子那天，我和几个伙伴玩捉迷藏。为了不被人发现，从十几米高的石墙上往过翻时摔了下去。那一个多月里，二姐家的后炕上睡的是腿骨折了的我，前炕上睡的是有心脏病而且生了孩子的二姐，母亲一个人I没明没黑地伺候着，半个多月都没有脱去衣服睡过整觉。

我们村是个小村，高姓又是小户，成份也不好，掌权的是大户的杨家。母亲后来说，为了我们姊妹几个，她受的气能装几十麻袋。一次乡里来了救济粮，按照困难情况，我们家应该能发上，但村里就是不给。母亲没办

法，就领着我到了乡政府。乡上的书记不在，母亲就在文书的办公室里等。我那时小，正是手脚不闲、猪嫌狗不爱的淘气时期，在文书办公桌的算盘上不停地上下拨拉，拨拉得文书实在麻烦了，便阴着脸说了我几句。母亲也就生气了，说：“我们孤儿寡母的，也是没办法才到你的门上来了。你把他救救，说不定他长大了也有你这么个办公桌坐坐！”

那年，我考入了延安师范。母亲欣慰极了，说我的儿子将来也是个公家人了。可是入学要交四十元的报名费。母亲作了半个月的难，东拼西凑为我筹学费，而后含泪把我送出门去。几年后，我由师范毕业被派往甘泉，得知我终于有了工作后，母亲一夜都不曾合眼。我安慰她说：“以后，您可以歇一歇了，我一定能让您过上好日子！”母亲的脸上，先是欣慰，后是止不住

的泪水。

我结婚那天，母亲从老家赶来了。晚上，她把我和爱人叫到跟前，从身上摸出一个裹了几层的布包，含着泪说：“这是妈卖鸡蛋攒的一百元，给你们结婚用。我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有给你们挣下……”看着母亲含泪的目光，沧桑的面孔，我和爱人泪流满面。

随着工作的调动，我把母亲接到了我在城里的家里——七里铺石化局办公楼四楼的一间房子里。四楼有个阳台，母亲每天都要到阳台上送迎我们上班下班。今天说她看到我们在哪里下了车，明天说她看到我们从哪里走过来。母亲还对她的媳妇说，街上走的人那么多，你最俊了。我逗她说，你眼也花了，那么多的人走路，怎么就能认得你媳妇？母亲说，在这城里我还能认得个谁？眼里该就只有你

们几个嘛，连你们也认不得了那就老憨了。有一天中午我下班回到家，看见母亲拿个老虎钳子正夹住她的牙往下扳，吓得我赶紧阻挡。我说：“你老人家这是干什么呢？”母亲说：“有两个牙活了，吃饭都咬不动，没用了，还累事，不如把它扳下来。我已经扳了一个了，再剩一个了。”说着又要把钳子往嘴里放，经我再三劝说，母亲最后同意跟我去医院。看完病后，我带着母亲在小饭馆吃了一顿饭。母亲后来多次提到说那顿饭她可吃香了。

母亲在城里居住的几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几年。她逢人就说，她现在是村里同龄人中走的地方最多、吃的最好的一个人。在母亲朴素的概念里，能够吃饱穿暖，就是一生最高的幸福指数。

1998年春天的一天，母亲突然提出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当时我正要到省城学习一个月，便同意了。临行的头天晚上，母亲和我说了许多话，她说她要是老了，给她雇上三班吹手。她结婚的时候都没有，老了要风光风光。她劝我以后不要再抽烟了，还说和人一块打交道，不要怕吃亏。只有吃了亏，人家才念你的好……母亲的话，无非是做人处事、健康、孩子，对这些我都习以为常了，便劝她说：“妈，这些话你都在我跟前说了好多遍了，我一定照办！”我没想到，这竟是一个老人在临离世时对子女最后的叮嘱。

到省城学习不几天，大嫂打来电话，说母亲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我急忙联系在县城当医生的堂弟先赶回家看看。堂弟告诉我，母亲得的是老年性白内障，做个手术就好了，心脏血压都正常，没什么大病。我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学习结束后，我和爱人心急火燎地往家赶，车快到老家的时候，天空突然乌云滚滚，电闪雷鸣。我们家住在塬上，全是土路，要是下一场大雨，车就滑得走不成了。没办法，只有马上领母亲走。进门一看，母亲在炕上睡着。一听见我的声

音，她艰难地往起坐，应答着我的问话。大嫂惊奇地说：“妈这几天话都说不清了，怎么你一回来，她说话都清楚了？”我说她是想了她的“老儿子”了，我回来她就好了。我又问母亲的眼睛能不能看见，她说能看见，还摸了一下我身上挂的钥匙链说，这是你家门上的钥匙，我都能看见。

返程的路上，母亲靠在我的怀里，车快到永坪的时候，她用手指着路边的满树红枣说：“你看今年的枣结的多稠……”一句话未完，突然大口呕吐。我一边忙乱着接呕吐物，一边回叫母亲。然而，只这短短的一瞬，母亲已经叫不答应了。母亲就这样躺在我的怀里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回想几十年人生的酸甜苦辣，我感念母亲。因为，教会我克服困难的老师是母亲，教会我与人为善的老师是母亲，把坚忍不拔性格传给我的，还是母亲。母亲并不识字，但她教给我的，是生存的教育。

今天，想起在那些苦难的岁月里辛劳一生的母亲，泪又遮住了我的双眼。母亲，愿您在九泉之下永远安息！

●高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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