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沧桑●刘国荣

这两天很是清闲，漫步在西大校园的林荫道上，不禁一次次地想起父亲，想起了年过七旬、头发花白、腰弯背驼的父亲……

前几天和父亲通话，他说生活方面都好，并极为兴奋地叙述了和我儿子通话的情况。能和孙辈们在电话里聊上几句，当爷爷的就感觉非常满足，非常幸福。这也是老人们共有的心理和愿望。可是我非常清楚，我的儿子和女儿对故乡和爷爷的感情并非深厚，因为他们一直以来并不生活在一起，爷爷出现在他们生活中的次数并不多，情感的交流更是显得平淡。我深爱我的父亲，同时又无法怪罪我的儿女。似乎，这也是一种无奈。

父亲只是陕北高原上一位普通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沟里驮水，塬上耕种，日复一日，经月累年，操劳着自己的生活，背负着家庭的命运，履行着上苍与时代所赋予的使命。

父亲的少年时代，家境还算不错，这使他顺利读完了完小，成为同辈人中少有的“文化人”。记得上大学时，父亲经常给我写信，繁体字刚劲有力，字里行间渗透着对儿子的无限关爱，也蕴涵着说不清的期望。

父亲也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公家人”，只是在三年严重经济困难时期又被迫回家，拿起了老镢头……

父亲是爷爷的独子，有着和爷爷一样的憨厚、朴实，任劳任怨，但从小的文化启蒙又使他对生活的理解、对人生的追求发生了某些变化，除了坚持，他学会了变通；除了诚实，他多了一份精明。这也是他和村里同辈人之间最大的区别。

时代的风云变迁影响着个人与家庭的命运，在“文革”最动乱的年月，我们处于偏远山区的家也未能幸免。由于家庭成分不好，家被抄了，爷爷被隔离、被审查、被吊打，险些丧失性命；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被赶出家门，寄住在一孔别人废弃的窑洞里，艰难度日。这一时期，在爷爷的授意下，父亲逃离家园，在延长一带流浪，才免去了皮肉之苦，免去了一场灾难。

改革开放前的六七十年代，中国农村是一个普遍穷困的年代。我们家兄弟姐妹七人，对于父亲来说，这是多么大的负担。现在回想当年时光，我们却感到了无比的幸福和温暖。除了爷爷的帮衬、母亲的勤俭持家，父亲的打拼终使我们不至于挨饿受冻。记得那些年头，家里的粮食从未短缺，还时常接济亲戚。每年过年前后，是我们对儿时记忆最深刻的幸福时刻。一进入腊月，父亲便格外忙碌，又是置办年货，又是碾米、做豆腐，直能忙到大年三十。

要养活一家老小，要让一家人过上稍微宽裕的生活，光靠挣工分是不行的。外出做工是父亲增加劳动收入的一个重要渠道。他参加

梅七线铁路建设，参加农田大会战，参加引水上塬的小高抽工程等。这样除了挣到全工分外，他凭借管理工作，也能赚到一些补贴。1977年前后，随着政策的松动，他的经商意识便开始显露，记得主要是把澄城的牲口贩往陕北，虽然期间有赔有赚，但总的来说还是很有收获的。

80年代后，改革开放的政策使农村的生活一天天好了起来，我们的家庭却出现了另外一种情况。姐妹成家，哥哥结婚，我上大学，随后母亲患病，致使村里一个少有的大家庭风光不再，家境日趋艰难，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在1983年和1993年两次陪父亲给母亲看病的日子，使我更加理解父亲了。平时总觉得没有什么，关键时候才发现，他们的感情非常深厚，相互生死相依的情感令我们非常感动。对于一切困难，父亲从不认输，可巨大的花销摆在面前时，他也一筹莫展，不断地唉声叹气。

我也深深地意识到，从那一刻起，也到了儿女们为父亲分忧解难的时候了……

病魔还是夺去了母亲的生命，时间不长，孤单多年的爷爷也驾鹤西去。昔日村里一个十口人的大家庭，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父亲和年幼的小妹。年幼的小妹是母亲永远放不下的牵挂，也是父亲疼爱有加的理由。正因此，步入老年的父亲，更加卖力，更加辛苦。

为了小妹的学费，也为了失去母亲呵护的小妹生活得更好一些，父亲去砖厂打工，去高山上照看油井。一次年前探望父亲，看到父亲住在半山上冰冷潮湿的活动板房里，我的心真的很痛

……

如今我和小妹都已经成为城里人，兄弟姐妹都已成家立业了，按说父亲这下该好好休息，踏踏实实安享晚年了。前两年，我在延安找了一间房子，把他安顿下来，可是不到半年，他就呆不住了，一直嚷着要回老家。

在老家县城，父亲又找了一个老伴，他的生活也逐渐有了欢声笑语。虽然儿女们一直反对他继续干活，但他总是不听，不是推着小车卖瓜籽，就是拿起扫帚扫大街，而且格外地负责，乐此不疲……

父亲的一生，是沧桑的。个人的命运联结着家庭的命运、国家的命运，不管是工作、务农，打工还是经商，无不带着时代的烙印，无不体现着与命运不屈抗争的执着精神。

父亲的一生，是幸福的。爷爷不仅照看他年近六十，母亲也深深地爱着他，儿女们的孝顺和争气也使他有着超越常人的成就感，晚年的生活虽然仍在奔波，但他的生活质量和村里的同龄人相比还是要好一些，他也情愿这样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我常想，我们的一生，可能都比不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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