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捕的犯罪嫌疑人 图片由天全公安局刑侦大队提供
“能联系到天全的这位报案人吗?我们想采访他一下。”“联系是能联系到,不过他本人不太愿意再提及这件事。”5月11日,四川省雅安市天全县公安局刑侦大队办公室内,面对《金融投资报》记者的采访,办案民警任警官的语气有些低沉。任警官的回答,让这位神秘报案人显得愈发神秘,也使得本案愈加引人深思。
■ 本报记者 黄彦韬 李里
引子:时隔一年的微信对话
“记者同志,你在吗?”4月28日晚,《金融投资报》记者接到年过七旬的山东退休工人陈卫国的一条微信。这条微信距离上一次陈卫国与记者交流,已间隔了一年多的时间。
“这两天,群友来电话告诉我,四川雅安市天全县公安局已把那帮人抓了,听说最近就要结案,但我们都没有接到公安局的信息。大家很无奈、着急,想让你再帮我们一次。”
去年3月,本报《股市老司机遭遇“套路骗”》系列报道,独家报道了全国上百股民受荐股圈套诱导,落入虚拟货币投资陷阱事件,引发社会各界强烈关注。
陈卫国就是此案受害者之一,而他所说的“群友”,正是天全的神秘报案人。
诈骗团伙被抓到了?!在陈卫国的引导下,《金融投资报》记者加入了其所在的受害者维权群,其中多位去年曾采访过的“熟面孔”正聊得热火朝天。他们一面高呼“大快人心!”,一面却困惑没有一个人接到公安部门对破案的反馈信息。
陈卫国告诉记者,那位神秘报案人几天前已经退群,依据他提供的线索,群友们在天全县公安局官方网站上,找到了该局去年侦破某电信诈骗案的公开信息,并找到了天全县检察院对该案提起公诉的新闻报道。
这篇报道虽然仅寥寥数百字,但却如同一根抛向深井、似有若无的绳子,被群友们死死攥住,只因里面出现了至今都令他们咬牙切齿的三个字:“汉唐币”。
事实是否真如受害者所期望的那样?是否意味着全国数百名和陈卫国等人一样,堕入“富通币”、“汉唐币”、“公兴币”等诈骗陷阱的受害人,在历经几百个等待追回血汗钱的长夜后,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为还原真相,《金融投资报》记者联系到了天全县公安局,并于5月11日前往天全采访该案办案民警。
1 抓捕 横跨3个省市 13个嫌犯落网
“我们打掉的,只是一个话务窝点。”5月11日,天全县公安局办案民警任警官的话开门见山,但却如一瓢冷水,浇灭了许多人失而复得的狂喜;同时又如同一根火柴,点燃了很多仍在报案边缘犹豫、挣扎的人的希望。
时间回到去年2月15日,天全警方接到报案,当地一名张姓市民通过网络平台炒虚拟币,被骗近30万余元。
据张先生介绍,平时喜欢投资股票的他加入了一个名叫“股海罗盘”的微信群,于去年1月17日分两次注入资金约30万元,2月8日平台关停后发现被骗。其所投资的虚拟货币产品、受骗过程及平台关停时间,与本报去年3月报道的林娟、薛茂林、吴立军、陈卫国等人被诈骗一案完全吻合。
在辨认排查几十个小时的视频监控画面、研判上万余条信息后,天全警方成功锁定重庆籍犯罪嫌疑人李某,并于去年3月26日在重庆市杨家坪一小区内成功将犯罪嫌疑人抓获,顺利押解回天全。
经突审,犯罪嫌疑人交代了同伙及办公场所。去年3月28日,专案组再赴重庆,3月31日一举抓获该案嫌疑人主要头目和其他6名参与人员,4月1日将上述7名嫌疑人押解回天全。4月3日,专案组又传来捷报,该案嫌疑人田某和胡某分别在重庆丰都区和渝北区被擒,专案人员立即将2人押解回天全,经审讯,该2人交待了诈骗的犯罪事实。
“我们到重庆抓捕的时候,这个窝点是空的,桌上的电脑也搬走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找错地方了,结果他们的员工都在休假。”说到“休假”,任警官都笑了。
的确,犯罪嫌疑人在这一点上很“诚实”:去年本报报道曾提及,“诈骗团伙以过年休假暂时解散群聊为由躲避林娟等受害人,而后圈钱跑路。”
在办案民警的持续努力下,涉案人员陆续落网,最后一个,即“第13个人”于去年底被天全警方在云南丽江抓获。截至彼时,该电信诈骗团伙13名涉案人员全部落网,涉案资金100余万元,警方扣押涉案车辆两台,作案用电脑70余台,手机50余部,现金30余万元,银行卡多张。
“能联系到天全的这位报案人吗?我们想采访他一下。”
“联系是能联系到,不过他本人已经不太愿意再提及这件事。”
对很多和他有相同遭遇的受害者来说,忘记这些伤痛,回归正常生活还是比较艰难。而张先生在隐退前,选择将线索留给曾接受过《金融投资报》记者采访的群友,显然也是在鼓励他们坚持维权之路。
2 揭秘 低学历的“高智商”诈骗
随着13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一个等级森严的话术运作体系被揭开了神秘面纱。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话务窝点,其承载了整个链条的四项基本功能。”任警官向《金融投资报》记者介绍,第一是负责资源,包括QQ群、微信群的组建;第二是对人进行洗脑;第三是开设直播间授课,强化其专业、热心的形象;第四是引导被害人对其设计的虚拟货币进行投资。
据介绍,为了避免公安机关打击,这个窝点的资源和能力并不大,“这个窝点在重庆石油路租用了一个写字间,团伙成员每天在群里扮演不同角色,其收益来源于上级对他们的‘返佣’:依据其手下资源实际入账到上级银行卡的金额按比例分佣。”
诈骗集团将投资过程中老生常谈的风险控制“实践”和“运用”到了极致:在全国各地分散设立了多个诸如此类的话务窝点,增加了警方的侦查难度。
精通证券、法务、心理、技术……这群能够将众多身经百战的老股民“钓上钩”的高智商诈骗团伙,究竟是什么来头?
“能够介绍一下这群人的教育背景和履历吗?尤其是该窝点负责在直播间授课的那位‘老师’。”
任警官的回答令记者大吃一惊:“这个在汉唐币、富通币等诈骗过程中扮演‘刘建国’、‘晔秋’等授课老师角色的首要分子教育水平是大专,其他成员均为初中或高中学历。”
“高手是他们上线,还有专业的技术和洗钱团队。”任警官说,诈骗团伙直播授课的内容,仅是上级“准备和安排好的话术样本”;换句话说,照着上级给的稿子,念得有声有色就行了。
“该窝点的首要分子和他老婆负责财务,下面设置有经理,经理下面又分各个小组。”任警官介绍,每个小组都有小组长和2-3名组员,组员有事请假需经经理许可。
由此可见,在幕后操纵者的设计下,这个仅13个人的话务窝点等级体系划分清晰,成员间分工明确,组织架构隐蔽。
3 遗憾 上线犯罪嫌疑人遁逃海外
据悉,该案目前已移交法院,检察机关以涉嫌诈骗罪对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诉,但受疫情影响,推迟了开庭时间。业内人士推测,从时间上看,该案或稍后择机开庭审理。
任警官告诉《金融投资报》记者,遗憾的是,在对该话务窝点的侦查过程中,他们已锁定了属于该窝点上线的犯罪集团人员,可惜在实施抓捕前一个星期,该人员伙同另一名犯罪嫌疑人双双潜逃境外。
记者获悉,该犯罪集团高层人员目前已被公安系统锁定并上网追逃,截至记者发稿,劝返未果。
任警官透露,该上线人员的家属也劝其投案自首,但他不回来,“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掌握的情况和我们掌握的不是很对等,他觉得他的犯罪行为比较轻,我们掌握的比较严重,具体还是要这个人回来了才能将细节说清楚。”
北京天达共和律师事务所律师陈丽莎在接受《金融投资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电信网络诈骗案件中起组织、领导作用或者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的,应认定为主犯。因此,无论是潜逃在外的犯罪集团成员,或者其他核心成员,都可被认定为主犯。
“对投案自首的部分核心成员,根据我国刑法规定,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陈律师表示,尤其是在我国大力推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政策背景下,对于自首后认罪认罚的犯罪嫌疑人和被告人,根据案件具体情况,一般予以从宽处理,“但刑法中的‘可以’不是‘应当’,司法者有充分的裁量空间。”
4 警惕 以区块链之名的诈骗布局
“下一个产品还没开干,就被你们抓了。”这是任警官在重庆实施抓捕任务时,该话务窝点首要分子无意间流露出的一个细节。
循着这一细节,办案民警发现了该窝点租用的新办公场地,其中电脑等基本设施已布局完成。据犯罪嫌疑人彭某交代,他们正在筹备下一个诈骗产品,已经完成资源搭建,准备在休完假后开启“新的3个月”。
不同于“富通币”、“汉唐币”等围绕数字货币起的名称,这一次,新的产品被命名为“中证500”。
虽然产品名称听上去像是指数基金一类的产品,但任警官告诉《金融投资报》记者,犯罪嫌疑人交代,这是一个实打实的“区块链”产品。“这伙人不仅紧跟时代潮流,甚至‘领跑’时代。”任警官讥讽道。
此话不无道理。早在去年3月底,该诈骗集团新产品的交易平台就完成了技术搭建,策划和筹备只会更早。
“这个窝点把新产品暴露了,上线写代码的人自然也就跑了。”任警官说。
“天全警方挫败了诈骗集团布局新产品的阴谋,保护了不少可能即将蒙受诈骗的家庭。”有受害者向记者表示,更重要的是,为捣毁这一涉及全国多个省市的巨大诈骗集团撕开了口子。
5 隐蔽 网络直播平台带来监管新问题
这个不大的诈骗窝点反映出来的信息,值得社会广泛关注。
一方面是“资源”的组建。警方在侦查过程中了解到,该话务窝点是通过某些灰色产业链购买有投资意向群体的个人信息,一般一个100人的微信群,市面报价为3万元,而有联系的“熟客”,最终成交价为1万元,相当于人均价值100元。
有业内人士告诉《金融投资报》记者,如今众多的互联网平台流行“获客成本”,根据平台的性质和大小等差异,人均获客成本多在几元至二十几元不等,像这种人均上百元获客成本的“生意”还极为罕见。
“如此高的获客成本有其特殊逻辑。”任警官说,无论是富通币、汉唐币还是打着其他旗号的诈骗案件,属于同一类诈骗手段和话术体系,一个诈骗周期基本在3个月左右,这种“打快枪”、“游击战”的运作模式讲求高投入、高产出。
另一方面是其租用的直播平台。
“他们一般都会租用小众的直播平台进行授课洗脑。这种平台很多按日计费,收价不菲。”任警官介绍,近几年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许多小型直播平台为各类犯罪案件和灰色交易提供了集散地。
数据显示,2018年全国直播平台数量超过500家,新增主播数量超过200万人,直播行业市场规模突破百亿元。
分析人士称,极速增长的网络直播也为监管带来了新的问题。从世界范围来看,互联网的无边界性和管理权限的地域性,是该群体监管中面临的“共性”难题,“以平台监管为主、政府监管为辅”也成为“通行做法”。
“由于电信网络诈骗案件与传统诈骗相比,具有空间虚拟性、手段隐蔽性、传播的不可控性等特点,因此,通过私力救济手段成功维权是十分困难的。”陈律师建议,受害者应通过刑事举报和控告的方式来维护个人权利并追究相关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责任。在案件进入刑事程序之前,一旦发现有诈骗事实,首先要及时止损。
“无论之前在诈骗平台投入多少资金,都不能再继续投入。其次,做好证据的收集、固定工作。”陈律师强调,特别是在诈骗平台尚未关闭和瘫痪之前,将本人的账号、与平台的沟通记录以及交易往来等情况通过自行截图或者录屏,甚至可通过公证的方式予以收集、固定。报案后,积极联系并加入受害人群组,能够及时了解案件进展。
6 维权 退赃退赔之路依然艰辛
“本案是典型的以互联网为工具和手段实施诈骗的电信网络诈骗案件。”陈律师告诉《金融投资报》记者,根据我国刑法以及刑法司法解释的规定,诈骗公私财物,数额达到50万元以上的,属于数额特别巨大,可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由于本案的数额达百万,所以从刑法规定上来看,本案的量刑起点为10年以上并处财产性处罚。”
根据最高法、最高检、公安部于2016年12月19日发布的《关于办理电信网络诈骗等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我国对于电信网络诈骗持从严打击态度,量刑标准严厉。
《意见》明确规定“对实施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被告人裁量刑罚,在确定量刑起点、基准刑时,一般应就高选择。确定宣告刑时,应当综合全案事实情节,准确把握从重、从轻量刑情节的调节幅度,保证罪责刑相适应。”
根据《意见》规定,对于实施电信网络诈骗犯罪的被告人,应当更加注重依法适用财产刑,加大经济上的惩罚力度,最大限度剥夺被告人再犯的能力。
“很多受害者很关心损失挽回的问题。”任警官对记者说,“就我们打掉的这个话务窝点来说,我们已经与有充分证据指向的十几名受害人取得了联系,基本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诈骗窝点通过先期赔付的方式主动退还诈骗资金,还是法院最后的公诉裁定,这十几名受害人的损失是可以获得一定程度挽回的。”
不过,任警官坦言,全国其他话务窝点诈骗的受害人仍需耐心等待公安机关的侦查结果。
“从去年11月份开始我就一直在担心,喊你不要做,你就是不听。”由于疫情影响,记者暂未直接采访到本案的犯罪嫌疑人,但从天全警方保存并提供给《金融投资报》记者的视频资料中可以看到,该窝点中负责财务的犯罪嫌疑人邓某被抓获后显得很懊悔,她对其丈夫说:“你(窝点主要成员)好好交代,争取早点出来,娃儿也在想你。”
在量刑考虑方面,陈律师补充道,在诈骗案件的办理过程中,追回涉案赃款赃物是重要的工作内容之一,“对于犯罪嫌疑人主动退赃退赔的,在具体量刑时应予从宽考虑,但是‘从宽’并不意味着一定能‘减轻处罚’。是否减轻处罚,应综合考虑犯罪性质,退赃退赔行为对损害结果所能弥补的程度,退赃退赔的数额即主动程度等因素。”
对该案庭审信息和案件的后续进展,《金融投资报》记者将持续跟踪关注。
注:本文所有受害者、犯罪嫌疑人、民警均为化名
·记者手记·
强化投资者教育完善个人信息保护机制
如果诈骗分子写一本《教你如何3个月割韭菜》一定很畅销。当然,这只是个玩笑,但却折射出当今中国投资者群体中一个现象级的存在。
骗术之所以能屡屡灵验,是日趋固化的阶层结构、不够成熟资本市场发展程度、诈骗手段的升级、尚不健全的立法与监管、急需强化的投资者经验与心智综合作用的结果。
从资产阶层结构上看,通过自身努力实现阶层跃升的机会正在变少,部分缺乏持之以恒拼闯精神的人群,将实现资产阶层跃升的希望寄托在了资本投机,渴望“一夜暴富”。这样的动机给诈骗分子提供了迎合条件。
尽管我国资本市场在摸索中度过了三十年左右的时间,但优质的投资渠道和产品并不饱和。在此背景下,改革开放后经济高速增长累积起的居民财富成为“饿狼们眼中的肥肉。”各类打着“低风险、高收益”旗号、精心设计的诈骗产品跑步进场,分食“蛋糕”。
拉罗什福科在《道德箴言录》中说,“受骗的最可靠途径,就是自以为比别人更狡猾”,这句话用在受骗投资者身上尤其准确。佛教也把“贪嗔痴”中的“贪”,列为“三毒”中的根本烦恼之一。
从这一点来说,许多被骗投资者不缺“理智”缺“心智”:心存侥幸,腰间别着全家老小的幸福走钢丝,最终堕入深渊。也有一部分投资者受文化属性影响,信奉形式逻辑,依赖强者道德,期望破格获取,而投资却是一个预测不确定性和管理不确定性的过程,因此,投资者教育还需要进一步深化。
之所以被骗后备感煎熬,于内,在于“损失厌恶”;于外,则是面子上挂不住。
互联网时代,以电信诈骗为代表的非接触型骗局成为主流,犯罪集团通过“四件套”(身份证、手机号、银行卡、U盾)伪造个人信息和支付结算方式,虽然精明,但也绝非滴水不漏。
从本案来看,在“购买个人信息-建群洗脑-诱导注资-圈钱跑路”的诈骗闭环中,个人信息泄露是一切开始的起点。这也给监管提了一个醒。
在各类平台“逢注册就实名”的大数据时代,信息获取成本大幅降低,个人信息保护也就尤为关键。在此也希望监管部门从立法层面,完善公民个人信息保护制度,在源头上掐断诈骗行为的根基;执法部门强化履职,让“谁把我的信息卖给诈骗分子,谁就要承担后果”的呼吁落到实处。
新闻推荐
5月的雅安,草木葳蕤,生机盎然。在全市统筹推进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的关键时期,雅安市两会隆重启幕。回首过去,雅...
天全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天全县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