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半烟囱的故事

说到两个半烟囱，在中国并不是芜湖所独有。可是，芜湖人有自己的两个半。对它也是饱含深情的。

也许两个半烟囱的故事已经很遥远了，也许两个半曾经使老芜湖人足以自豪，并最终又有些惋惜。

在百多年前的苦难岁月里，芜湖虽然有其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但两个半终究没有得到长足发展。每一个民族工商业都在内忧外患的时代里尽了自己的努力，做了能够有的最大贡献，其心可鉴。但生逢其时与生不逢时的悖论，可能是它们的宿命。新中国建立前夕，芜湖明远电厂、裕中纱厂及益新面粉厂，号称“两个半烟囱”的工业，它们的遭际与命运，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与缩影。

芜湖益新面粉公司是安徽省设立最早、使用机器生产、规模较大的企业。19世纪末的中国制粉工业，绝大多数还是利用手推磨、牲畜磨，或是水碾磨等原始的工艺加工面粉，而当时的国外却已经进入机械时代。由于设备落后，生产力低下，全国每年都要从国外进口多达数十万吨的面粉。原无为知州章维藩弃官从商，在金马门外袁泽桥附近创办用机器生产面粉的益新面粉公司。

章维藩在创办益新面粉公司时遇到了种种阻力，先是地方乡绅愚氓以“破坏风水”为由坚决反对建厂，继而是芜湖道道尹又以“影响本地砻坊生产”为名反对使用机器碾米磨粉。但是章维藩还是克服了种种阻力，艰难地创了业。1890年，章维藩从国外进口钢磨，延聘外籍技师指导，建成了安徽省最早使用机器生产的面粉公司。由于益新公司机器生产效率高，第一年即获利万元，次年获利约2万元。益新面粉畅销长江流域及华北各地，还对外出口，其价格较上海面粉、外洋进口面粉还要便宜。1906年后，益新公司再次引进英国亨利西蒙公司新设备，生产更上层楼。据面粉大王、荣毅仁的父亲荣德生生前自述：他在创办无锡茂新面粉公司之前，曾经专程来芜湖益新面粉公司参观考察。这说明，芜湖的益新面粉公司在当时全国已经有一定的影响。益新公司的“飞鹰”牌面粉，以至于一个时期被誉为全国头牌。

章维藩的后人、历史学家章开沅曾撰文《益新面粉公司创办人章维藩事略钩沉》（《安徽史学》2014年第四期）说，有关章维藩的事略，《荻溪章氏家乘》民国13年的增修本有《赣岑府君行略》，按照章开沅的说法，这个记载是最完整的。如关于办厂开矿的记载，无疑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府君目击海通后舶来品物充塞我国，每岁输出金钱无虑数千万，而民生饮食之需亦仰给于他国，于是创设益新面粉公司于芜湖。

芜湖绾毂长江，产麦既富，转运便捷，经营数年获利丰厚。时朝廷未设商部，海内号称公司者偻指可数，府君首先倡导实业，正为开风气助民生也。乃于祝融，折阅几尽，有劝以破产停办者。府君奔走号召，锐意恢复，绵历十载，卒底于成。农工商部尚书某雅重府君，奏任员外郎，婉谢不出。

政变后，府君复于安徽当涂县勘得铁矿，创设宝兴公司，鸠工开采，规模宏大。举凡兴厂宇，聘矿师，筹运销，百端填委，一身肩之。寅而起，戌而息，削治函牍，延接宾友，无旷事，无倦容。欧美诸国来参观者咸叹服。又以运砂出口不便，特请开辟采石矶为输运矿砂专埠，设电报，筑铁路，惨淡经营，不遗余力。居皖四十余年，赒恤族姻，赀无匡困，遇人之急，见义勇为，人尤称道之。

1931年后，由于长江大水及洋面粉倾销国内，益新公司经营困难，工厂开始靠借贷维持。1937年，芜湖沦陷，日军侵占面粉厂，改为“益丰”牌号，名为商办，实为军管。抗战胜利后，先由国民党政府接收，半年后洗劫一空的空厂归还业主，因无力维持开业，工厂租给汉口福新面粉厂经营，之后又先后四易租主，至解放前夕。解放后，中国粮食公司皖南分公司收购益新面粉公司，从此产权为全民所有，厂名为中国粮食公司皖南分公司制粉碾米厂。

20世纪初，孙中山实业救国的思想大为盛行。绩溪商人程宝珍、吴兴周在当时兴办民族工业的思想影响下，在芜湖创办明远电气股份有限公司。公司经清政府农工商部批准注册，在西门外十五里铺附近（原皖南供电局）兴建电厂。由程宝珍任总理（即董事长），吴兴周任经理。

吴兴周（1868--1941），行名正尘，年少勤奋，能写会算。1881年到六安某钱庄学徒，为人忠厚，书算娴熟，深得店东器重，不数年，任管账、经理，在商界崭露头角。后得资助到庐州府（今合肥）开店。1900年到芜湖，在长街开设宝兴京广货店，因经营得法，信誉日高，吴成为商界名人。此时，外国资本扩张加剧，洋货充斥市场，吴以兴办实业，提倡国货的爱国思想，为人所推崇。在同乡程宝珍、周淑培、黄佩之、胡应莲，六安吴竹溪以及芜湖、六安、合肥、旌德、青阳、石台、徽宁一些人士的认股支持下，集银12万两，于1906年在城外下十五里铺（今芜湖供电局所在地）购地筹建“明远电灯股份有限公司”。厂房设计、设备安装由德国西门子洋行承包。厂区占地40亩，发电机房为钢筋混凝土结构，主要设备125千瓦发电机2台，200匹马力蒸汽引擎2座。1908年建成发电，供应长街和大马路用户照明。

明远当年注册的商标图案酷似一幅太极图，吴解释为“黑白月亮”。他说，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明远电灯公司能像皎洁的月光一样，将芜湖的夜晚彻底照亮。他点亮了安徽第一盏灯。

明远公司开办初期，由于风气所致、信息闭塞，用户很少，只有官府和大商号使用电灯，公司为此只得于1910年以资产抵押贷款才勉强维持。1920年前后，芜湖的裕中纱厂、大昌火柴厂等工厂先后投产，其他机械、粮食、加工等行业也有所发展，用电量激增，电力出现紧缺。公司购置德国西门子产800千伏安、1900千伏安汽轮发电机各一台，公司得到发展。

1931年，公司为扩建第二次增资，聘请德国专家将高压线路进行改造，铺设地下电缆，新建配电站15座。1934年，经理吴兴周患病，经营无主。明远公司以经营权和人事权转让为条件，向上海联合银团借款，吴兴周改任董事长，上海银团派李彦士任总经理，沈嗣芳继任。至此明远公司的生产经营逐步正常。

1937年，芜湖沦陷后，明远公司被日军侵占。1939年日军为侵略之需，建起一座小型自来水厂，实行水电合并经营，将明远公司改名为华中水电株式会社芜湖营所。在日军侵占期间，工厂的发供电设备只用不养，遭到不同程度破坏。抗战胜利以后，国民党政府派人接管，改名为安徽省芜湖水电厂。次年电气部分发还明远公司，自来水部分划出单独经营。明远公司收回经营权后，推选黄梦飞、周协恭为正副董事长，总经理仍由沈嗣芳担任。1948年，还清上海银团债务，公司收回经营权和人事权，改聘绩溪人程士范为总经理。

1951年8月，皖南公署鉴于明远董事会的请求，由芜湖市财经委员会与私营明远双方签订协议，将水电两厂合并经营，改为公私合营明远水电股份有限公司。如今的“明远”品牌，已被芜湖供电系统所继承，明远公司已演变成明远集团。安徽第一灯照亮了110年的历史天空。

再说芜湖附近盛产棉花，1916年，陈绍吾、宁松泉、刘晦之等在陶沟和狮子山附近创办纱厂。1919年秋建成投产，定名裕中纱厂。当时建筑面积达10432平方米，有纱锭1.52万枚，职工800名，生产“三多”、“四喜”牌10支和16支粗纱，日产棉纱30件左右。

从石台深山走出来的陈惟彦，第一次踏上芜湖的土地是在清同治四年（1865）。当时，年仅9岁的他随母亲从家乡乘船沿青弋江到芜湖转赴南京，投奔在两江总督府参与军务的父亲。在儿时的记忆里，芜湖是个繁华的水陆码头。

光绪三十二年（1906）正月，时授二品衔的陈惟彦受两江总督周馥委派，任皖岸盐务督销局监督，兼任芜湖皖江中学堂（芜湖一中）监督，即校长。同年7月，在城内铁锁巷创办了安徽省公立女学堂。

陈惟彦执掌的皖江中学堂，提倡“科学、自由、民主”，是当时芜湖地区革命的中心。卸任后，陈惟彦把家从南京搬来芜湖，也曾为政府出面处理美商筑煤油栈案和日商倒卖大米案，还在下长街和进宝街开设广裕茶庄和萃裕茶庄。

1914年欧战爆发，外国纱布输入锐减，一时间国内市场棉贱纱贵。1916年，陈惟彦在芜湖创办裕中纱厂正式投产时，适逢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帝国主义列强忙于医治战争创伤，进入中国市场的洋纱较少，国产棉纱供不应求，裕中纱厂获利甚丰。但是好景不长，1920年后，英美等国家的棉纺织品开始源源不断地倾销中国，裕中纱厂和全国民族棉纺织业一样，在洋纱洋布的冲击和排挤下，经营日衰。

1931年，芜湖水患严重，裕中纱厂损失严重，无法继续开工生产，只得寻求出租。上海的安泰铁工厂经理沈海涛，租办裕中纱厂。后改为芜湖裕中盈记纺织股份有限公司，但不久即经营失败。1932年底，天津中国实业银行总行常务董事李季芝出面租办，也严重亏损。1937年2月，由中国、实业、上海3家银行经营下的中一银公司，委托赵志游以中一实业公司名义租办裕中纱厂，将厂名改为中一纱厂，4月开工，生产经营始有好转。1937年12月，芜湖沦陷，日军进驻中一纱厂，并宣布“军管”。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接收中一纱厂，并恢复厂名，核实发还。后因工厂经营不善，转卖给上海申新总公司。申新公司改进经营管理，生产很快恢复正常。裕中纱厂的生产进入该厂30多年来的最好时期。解放后，裕中纱厂由皖南行署购置，成为国营芜湖纱厂，1952年添置织布机，形成既纺又织的新型企业，更名为芜湖纺织厂。

上述芜湖“两个半烟囱”是长江沿岸市镇工业化的标志性建筑，安徽近代工业辉煌一时的历史见证，也是中国现代化艰难曲折历史进程的真实写照。如今，“两个半烟囱”三家企业都已经不存在了，唯有益新公司的制粉大楼作为芜湖近代工业的见证，还默默地矗立在青弋江边，见惯了云卷云舒、潮涨潮落，也牵连着老芜湖人怀旧的心思。

本文选自《芜湖史话》

芜湖纺织厂烟囱拆迁之前的样子

芜湖纺织厂烟囱拆迁之前的样子

芜湖纺织厂大门

芜湖纺织厂大门

益新公司老厂房旧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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