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会场",这个特定的词组好像就是我们江南水乡这一带所独有的,在北方,乃至全国绝大多数地方叫“赶集"或者“赶圩",还有称作“赶场"“赶山"“趁墟"的。说白了,就是农村人到乡镇的集市上卖东西、买东西,顺便走亲访友、打打牙祭。“赶会场"应该是农村人的“专利"了。
打我记事的时候起,我们这里就有了“会场"。听老辈们说,我们这里的“会场"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了,他们在小时候也“赶过会场"的。
“会场"有固定的时间、地点,在我所在的皖东南的北片乡镇,会场的时间是每年的农历二月十九日,这一天称作是“正会",而前后几天则没有什么说法;地点是和江苏省南京市高淳区接壤的狸桥镇街道。这些时间和地点的形成,是有一定的原因的。农历的二月份,是春节刚刚过完的第一个月,田野里的小麦、油菜在年前就完成了清沟沥水的活计,基本上没有农活要做了。我们这里的民谚说:正月好过年,二月好拜年,三月年拜完,四月好种田。也就是说,二月份是地地道道的“农闲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农民利用“赶会场"的机会,采购备足农具、稻种、耕牛、猪仔等生产、生活资料,以待下一个月正式开始的春耕大生产;另外民间还有一种传说,农历的二月十九日是观世音菩萨的生日,古人把“会场"的日期定在这一天,应该有庆祝、纪念的意思。
至于地点的选择,也是恰到好处的:狸桥地处皖东南,是宣城的东北门户,北与江苏南京接壤,处于苏、皖两省交界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宣宁公路穿境而过,宁宣黄高速公路在金山口设有出入口;南漪湖黄家墩码头沿水阳江直通长江,水陆交通便捷。境内山峦起伏,昆山雄峙,云山秀美,横贯南北,林木葱茏。南北两翼是秀丽宜人的南漪湖和固城湖,其中南漪湖盛产银鱼、青虾、中华蟹。南湖落雁、昆山、云山、云山洞……许多名人为此留下了不少诗文佳作,古老的吴楚文化润泽了这块平凡而神奇的土地,自春秋战国始,这里便是商品集散地、是皖南到苏南地区重要的通商口。
赶会场是农民生产、生活中所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
我少年时期赶会场的经历,给我留下了太多苦涩的回忆,至今回想起来,仍让人百感交集、浮想联翩。
我的老家住在南漪湖岸边,离狸桥会场有十五华里路程。到了会场的前几天,我就在父母面前哼哼唧唧,表现也特别的好,终极目标是期盼能讨得一到两毛钱,到会场去开开眼界。说实话,我父母也不是那么吝啬的人,只怨当时家里子女多,生活条件艰苦,对我家而言,一毛钱也算是大数目呢。
到了会场这天,天蒙蒙亮,我们要好的几个小伙伴便早早地在村北头的路口聚集起来,小松子家的大花狗欢快地围着我们转来转去。我们每个小伙伴的口袋里都鼓鼓囊囊的,那是母亲在头天晚上为我们煮的山芋,用来当中午饭的。
新花红烁烁,旧花满山白。农历的二月中旬正是春分时节,十五华里的简易土公路两边大多是平缓的山坡,勤劳的农人在山坡上开垦出一块块不规则的麦地,绿油油的麦浪随风起舞,漫山遍野的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这满眼的绿意与芬芳使我们忘记了疲劳,一个赛一个撒开脚丫向会场奔去。小松家的大花狗跑得更快,还时不时地跑到路边的小树边翘起后腿撒泡尿等我们一下。
远远地,就能望见快进入狸桥的路上赶会场的人三五成群地向会场涌去,间或有几台车厢里坐满了乡民的手扶拖拉机也隆隆地朝着集市开去。
翻过一道高坎,便是街口,也就是“正会场"了。眼见的是人头攒动、彩旗飘扬、货摊成行,耳听的是阵阵锣鼓声、杂乱的吆喝声、鞭炮的爆炸声,真的是热闹极了!
我们几个小伙伴开始还手拉手在人流中穿行,过不了一会儿全都走散了。小松子最猴精,他家是开小店的,他偷拿了小店里几块钱的“巨款"带着,生怕我们沾他的便宜,偷偷地溜到岔街玩“套圈"的游戏去了。我在人丛中钻来钻去,去寻找我最爱吃的肉包子。在一个拐角处,我看见一个包子铺,乌黑的木板上码着半人高的蒸笼,阵阵香味随着袅袅上升的白烟钻进我的鼻孔,我毫不犹豫地从内衣口袋里抠出被我折叠的四方四正的两毛钱纸币递给老板,花了一毛钱买了两个包子,可我现在舍不得吃,还要带一个回去给五岁的弟弟呢。
前面不远处围拢了好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从人缝中钻进去一看,原来是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大哭,双手在地上拍个不停,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模样,只听她声嘶力竭地叫骂着,哪个挨千刀的,把我逮猪仔的钱偷走了!我回去向家里怎么交代呀?我家一年到头就指望养一头猪卖钱哪!看样子蛮可怜的,我也跟着恨起那小偷来,下意识地捏了捏内衣口袋里的那一毛钱的钞票,感觉还在,心里便放心了。那时候,好像乡镇也没有什么公安派出所,治安队倒是有的,偌大的会场几个治安队员怎么管的过来?几乎每年的会场都有失窃现象发生,也只好怪自己不小心,自认倒霉了。
临近中午,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拐进一个僻静的小巷,我先从口袋里掏出山芋垫垫底,然后才把肉包子慢慢地撕开,一片一片地塞进嘴里,那香味直入肺腑,让我至今难忘。
午后的人流似乎少了些,大约是好多大人们都投亲靠友喝酒去了,沿街的几家小饭店也是人满为患,我囊中羞涩,从大门里望见那些大人们大快朵颐,只得扭头快步走过。
趁着人少的当口,我满街找小松子,不知道这猴精跑哪里玩呆了。想起来了,这家伙喜欢看武打片,年前他偷了家里的两块钱后把书包挂在后山上的树杈上,一个人跑到街上的录像厅看了一整天的录像片,害得他的父母找了他一天,晚上回来被打的鬼哭狼嚎的,全村人都听见了。对了,他肯定在录像厅!我循着街边找啊找,终于在一个巷子口找到了一个录像厅。那录像厅也没有门,只是一块厚厚的灰色帆布挂下来,帆布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了“录像厅"三个字,还没进门,就听见“嘿、哈"的武打声传出来,我掀开布帘一脚跨进去,里面烟雾缭绕,霉味冲天,熏得我倒退了好几步!我定了定神,只见小松子蹲在前排的拐角里,双手托着下巴,口水流出老长,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有十七寸的黑白电视机,看得全神贯注,我走过去拽起他就走。出了门,小松子嘴里还在嘟嘟嚷嚷的,让我看完嘛,我都花了好几毛钱呢。
其实,小松子就是比我们聪明,他初中没有毕业就跟在他叔叔后面到无锡打拼,多年前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私营企业主了,还在无锡定居了。当然,这是后话。
这会儿,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忽然,街道的那一头传来阵阵锣鼓声和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我知道,这是我们这一带的民俗,每隔几年会场才有的仪式——“出菩萨",两边的住户都燃起香烛、点起了鞭炮,他们相信,这一年一定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西边的太阳已泛出了红光,该是我们回家的时候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在街口的高坎下面集合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着各自的见闻,互相炫耀着买到的便宜货,我用那一毛钱买了两本《西游记》小人书,小松子买的东西最多了,有铅笔盒、削笔刀,还有一把水枪,一路上对我们打个不停。他家的那只大花狗不知道从哪里“勾引"来几只狗,一直“护送"我们到家,到家后我才明白,那几只狗跟着我们的原因是吃我们丢下的山芋皮……
长大后渐渐明白,集市(会场)是农村商品购集的起点,又是商品销售的终点,担负着农村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农产品收购和交易的职能,是农村居民娱乐和相互交往的主要场所。农村集市通过以商促农,对繁荣农村经济,沟通城乡联系,加速农村城镇化进程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这些小伙伴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老家,也不怎么去“赶会场"了,那十五华里的土公路早变成了水泥路,偶尔回老家开着小车去过几次,发现现在的“会场"与过去大不相同了:卖的东西越来越高档,连小汽车都有展销区了;品牌服装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街道高楼林立,马路宽敞大气,也不用在人缝中钻来钻去了;“录像厅"也成了历史名词,代之而起的是立体小电影;戏台搭得更是精致,高大上的京剧也肯屈就到农村来演出了。
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大变化,那就是买东西都不用掏钱了,对着那四方四正的绿色微信码扫一下,就收付两清了,真正的方便、快捷、安全。那天去包子铺买了四个肉包,那个老板的手机语音就高声地报出来:收款四元。难怪这几年的会场没听说失窃的事呢。
明年的“会场",我一定得去“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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