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朓楼在宣城,宣城在皖南。皖南是山世界,是水世界,多飞鸟,多古刹,多老宅,多黑白色,多青绿色,多好颜色。所谓好颜色,入眼入心熨帖即是。
宣城是文化古都。宣者,大也,与宽略同。在宣城,但觉得辽阔,山水辽阔,文气辽阔。在小小的谢朓楼上,古怀之心也觉得辽阔。
谢朓楼很小,盈盈一捧的模样,有些意思。楼里无人,有的是意思,古旧意思,文章意思,诗词意思,布衣意思,纶巾意思。许是楼甚小,周围树太多,天长日久围住了楼,又多了自然的意思。有一年暮春,见楼底台阶落满一地花絮,花絮颜色深黄,像撒了一地金沙,倒有些锦绣意思了。司马光看花绝句说得好:谁道群花如锦绣,人将锦绣学群花。
肉身沉重,越发觉得锦绣可喜,虽则我的日常里与锦绣相隔甚远。读旧小说上说某户人家金玉锦绣,罗列满堂,一时心生愉悦。
上得谢朓楼,凭栏远眺,屋舍俨然,日常家居生活隐隐放放,灵秀中的烟火,仿佛一块东坡肉,人间朝朝暮暮的光阴无非坛坛罐罐花花草草。下楼时心想,好文章不就是坛坛罐罐花花草草嘛。
那夜在宣城,月色颇好,心头大静,静里精神凝聚,从而聚精会神,与神相会,是天神,是地神,是日神,是月神,是山水之神,是草木之神,还有一个人的心神,顿时正大光明,无忧无喜。想起那月光照在谢朓楼上,定然是一番如宝玉般锦绣。玉华锦绣,内敛冲淡,像是谢朓的文章。杜甫说谢脁每篇堪讽味,我意还是月色玉色多一些。
谢朓楼以人得名,人因诗文而传世,这是文学的精神,也是文学的伟大。古人说有三者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谢朓之言,一千多年不废,此大不朽也。有谢朓的诗文在,便有这谢朓楼在。
谢朓楼并无咄咄奇处,尘世烟火气颇重,这是楼在人间的可贵,也是文章天下流转使然。以楼存照,照见了后世的文心人心,也照见了一千多年前的诗酒文章岁月啊。
诗酒源流远,文章日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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