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武不屈的女兵（回忆录）

2013年6月，历经坎坷、安度晚年的原新四军女兵周作楣在翻看呼延夫回忆录《赤胆》中对她的描述□ 呼延夫

1941年二三月间，春寒料峭，皖南的岩寺、屯溪一带，正处在血腥的白色恐怖之中，人们含着眼泪，忍住哭泣，缄默在极大的哀痛和愤怒里。

忽然，我在屯溪接到女友王崇萼自宣城水东镇的来信，说她在那里“生病”了。这是新四军战友陷入反共魔爪的消息。

经过一番思考，我决定利用合法身份前往设法营救她们。我赶到水东镇后，找一个客栈住下，即到附近打听国民党驻军的番号。在镇边的一条分道上，遇见三四个女兵和一个便装女青年。年龄在20岁上下，提着石灰水桶，拿着刷子，懒懒散散地镇上走过来。我一下就认出了穿便装的就是女友王崇萼。她也认出了我，作了一个手势，把我引至路边的小树林里，一把抓着我说：“抗日的战士竟成了抗日的囚徒！好多同志没有死于鬼子的枪口，却死在顽固派的屠刀下了。”她把同行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兵介绍给我，她叫王英，原是军政治部民运部的科长，党员。参军前在上海做女工，现在仍称为女印刷工，没有暴露新四军的身份。

其他几个也都是军直机关的同志，包括王崇萼在内，民运部的三个，抗敌报社的两个，军部印刷厂的两个，一共五女二男，都落到川军144师手里，现仍以王英为首，形成一个秘密斗争的集体。

今天，她们是被派到镇上来刷标语的，王崇萼写信给我的事，是经她们研究过的。我问派她们刷什么标语？王英说，无非是诬陷新四军的那一套鬼话。可她们走到半路上，已经佯装跌跤，早已把石灰水泼光了，一条标语也没有刷。

她们是怎么落到144师手里的呢？经过是这样的：事变发生后，有部分同志回撤到茂林附近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头上隐蔽，但被搜山的川军发觉。他们先团团围在山脚下，向山上盲目射击。没见动静，又大喊大叫：“快投降吧！你们的军长都被抓住啦！”还是没有动静，就从山脚放火，熊熊上升的火舌，舔过茂密的林木，烧成一片焦土。

隐蔽在山上的战士，面对四处袭来的火苗，坚信抗日无罪，立下誓死不投降的誓言。她们挺起疲惫不堪的身躯，低声唱着：“光荣北伐，武昌城下，血染着我们的姓名……”搬来大大小小的石块，堆起一道隔火壁垒。烟熏火燎，饥渴难当，从米袋子里拣出几颗剩余的碎米粒，放在嘴中咀嚼，大火越烧越近，滚滚热浪煎熬得睁不开眼，张不开嘴，他们就互相偎倚在一起，唱着：“我们是铁的新四军！”就这样，坚持了三天三夜，最后都昏迷过去了，才被搜山的川军抓下了山。

王英等人先被送到一个营部，“双枪”营长（一支手枪一支大烟枪）看到几个女的，尽管都被泥沙、烟火弄得蓬头垢面，却也如获至宝，立即选中王崇萼，准备做小老婆。还向他的营副、连长许愿，可以给他们“犒赏”。于是，就把她们扣留下来，不再押送上交了。

王英她们察觉到“双枪”营长居心不良，立即装病。王崇萼身体本来瘦弱，被围时又遭风寒，咳嗽不止。“双枪”营长将信将疑，不便强行非礼。听说王崇萼不过是个教员，便特许给她换上便服。

根据情况分析，她们认为，虽然暂时没有被送往集中营，但不可能长久躲过魔爪。于是，她们就利用师政训处长前来清点的时机，冒着风险，揭发“双枪”营长的险恶用心。那个政训处长是国民党的嫡系，本是奉命前来监视川军的，不满意“双枪”营长的所作所为，借口审查的需要，把她们这几个人调到政训处战地服务团去，她们知道政训处长是干什么的，在审查的时候，只承认是印刷厂的女工，或是小学教师。那个政训处长另有如意算盘，想借她们的口和手诬蔑新四军，为顽军同室操戈的罪行涂脂抹粉，自己也捞点政治资本。

王崇萼被抓的时候，已化名为路西玲，说她是从屯溪到茂林来走亲戚的，遇到了打仗，就上山躲避，竟被误抓了。王英向我建议，要我以路西玲表哥的身份，把王崇萼先保释出去，随后她们再找机会，设法逃出战地服务团。为了避免对方的怀疑，也只能这么办。

在遇到她们的第二天，我公开打出“合法”旗号——第三战区第一经济工作大队抢购队书记官，来保释误被俘虏的“表妹”。这个“经工大队”是专为发国难财而组建的特殊部队，大队长少将衔，具有特殊的权力，可以随时地调用驻军、宪兵、警察，144师就有一个连归“经工大队”指挥护运物资。我有这样的护身符，没有费多大口舌，就把路西玲保释出来了。

在路西玲离开战地服务团的前一天，那个师政训处长又指派王英她们参加一次文艺晚会的演出。她们仔细商量后，想出了一个极妙的对策。

第二天，路西玲告诉我，当晚王英挤进嘈杂的人群中间，轻轻地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并喊了一声：“飞机！”人群仰望夜空闪闪的星群，有的惊呼：“鬼子飞机来了！”顿时全场炸了营。演出自然也就砸了锅。

我和路西玲顺利地离开了水东镇。不多久，王英同另一个“上海姑娘”顾红珍也出来了。由地下党安排到休宁南乡月潭埋伏下来。随后，“湖南姑娘”周作楣又到了屯溪，隐蔽在月潭附近的龙湾。听周作楣说，敌人并没有察觉到“飞机事件”有什么蹊跷，还以为路西玲当了“官太太”呢。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王崇萼经过这场灾难的煎熬，不久虽然病故，但王英她们都回到战斗行列里了。她们中间有的人，活着的没有留下姓名，死去的没有修墓立碑，但她们那种临难无所惧、威武不能屈的精神，多年来，依然萦绕在我脑际，激励着我无畏于一切艰难险阻，勇敢向前。（原刊于《华中抗日斗争回忆》第九辑，百家出版社1991年版，收于作者回忆录《赤胆》，转载时文字略有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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