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讲故事的老师

□ 汪红兴

青灯一盏，香茗袅袅。夜读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老师的《讲故事的人》，这是他在瑞典学院发表的演讲。莫言自称自己就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讲自己的故事，讲别人的故事。这让我也不由地想起了一位喜欢讲故事的人，我的启蒙老师，

她是一位普通的乡村教师。没有什么高深的学问，没有什么出众的教学艺术，也没有获过多大的荣誉，一辈子默默地耕耘在乡野。

她与别的老师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她是一个特别喜欢、特别擅长讲故事的老师。

她教我一年级的语文，兼班主任，姓程。教我们时，已有50岁左右。中等个子，微胖，齐耳短发，略显斑白，慈眉善目，眼睛有些昏黄，声音略带沙哑，穿着朴素大方，走路沉稳而有力。她住在我家的那条街上，上班经常从我家门前走过。

从大人们的口中陆续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丈夫原在城里文化部门工作，后来被打成了右派，成了牛鬼蛇神，下放到一个丁点小村子当代课教师，自身难保，这一打打了20多年，可苦了程老师。育有三子一女，家中生活全靠她一人，租住在一个破旧的老宅里，度日维艰，捉襟见肘。在课堂上，她经常讲述自己的故事，虽然有叹息，但不悲观，不泄气。还有一个80多岁的婆婆跟着她，婆婆整天坐在深宅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吊着一个长长的水烟筒，坐在幽暗的厅堂中，忽明忽暗，吞吐烟云，活像一个菩萨。她从不亏待婆婆，总是从自己微薄的薪水中，挤出一点钱，每天都要买烟孝敬婆婆，好像是“江淮牌”香烟。

她老家是宁国的，对此她很自豪。课堂上，每每谈起自己的家乡，声音会变得洪亮，来个高八度，总喜欢说起一个故事。说抗战期间，日本鬼子之所以未能打到徽州，是她的家乡宁国起了很大的作用。据说，当年，日本鬼子的部队攻占了南京、芜湖等地，长驱直入抵达宣城，准备继续前行。这时有人报告日本长官说，前方是宁国。长官一惊，啊，宁国，我们连中国都没有打下，这个中国的邻国宁国，看来是不能再惹了，所以命令部队停止前进。这样日本鬼子就未能进入徽州了。说完总是眉开眼笑。当年初听此故事，心里特别感谢宁国，一直想去看看。若干年后，我读了许多徽州文化方面的书籍，闻知日本鬼子未能进徽州的真正原因，关键是徽州是山区，地形复杂，而且当时的国民党和新四军做好了各项准备，易守难攻，鬼子不敢贸然行事。这故事未必是真，但民间的确有这样的传闻，而且流传甚广，可见她讲的故事并非空穴来风。

这个故事在我心中沉淀了许久，所以至今记得。

我们的教室是独立于校外的，一间四面透风的小平房教室，冬日的寒风吹得教室的塑料纸呜呜地响。全班40多名山里小子就挤在那，一个年代久远，上面有许多小凼的大黑板，十几张破旧的可以坐4个人长条桌和长条椅，黑乎乎的泥巴地面，凹凸不平的小坑。条件很是简陋，但却是程老师和我们的乐园。

其实那时是“文革”末期，我们使用的教材。第一页是“毛主席万岁”，第二页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第三页是“中国共产党万岁”。因为年幼，我们并不是太懂，对这些感受并不深，总觉得有些枯燥。程老师当然要教我们这些，总是一笔一划地教我们读和写。帮我们握笔，乡下的孩子许多都是刚开始写字，自然歪歪扭扭，但程老师极富耐心，从不打骂我们。

好在那时的功课，并不是很紧，每当课堂作业完成后，老师就给我们讲故事，我们的兴趣就特别浓。而且程老师几乎每天下午第三节课都把它当作故事课。她讲得有声有色，配以表情动作，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平时喜欢呱呱的我们，这时都变得特别宁静，一个个正襟危坐，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就是那课堂上，程老师讲了《狼与外婆》的故事，讲了《农夫与蛇》的故事……一个个寓言故事，让我们认识了善良与凶恶；程老师讲了《小英雄雨来》的故事，讲了《英雄王二小》的故事……一个个英雄故事，让我们树立了正确是非观；程老师讲了《水浒传》的故事，讲《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让我们对文学世界充满了无限想象。这些故事，在当时有的是属于封资修的，但程老师从不管。

讲到精彩处，有时程老师会卖关子，要我们猜猜故事的下文；讲到动情处，有时程老师也会激动，甚至热泪盈眶。我们被一个个有趣的故事深深吸引，参与其中，踊跃发言，争论不休。

那年9月9日，毛主席去世了。她带我们参加公社举办的追悼会，目睹了许多社员抢天哭地、嚎啕大哭的场景，让我记住了当时人们对毛主席的深情。后来，课堂上就给我们讲了许多毛主席和共产党员闹革命的故事。

每讲完一个故事，班级上都会响起热烈的掌声，教室里充满着快乐的气氛。既是对老师的感激，又是内心快乐心情的表达。

有时一段日子，程老师自己会讲的故事讲完了，又没有合适的故事，她就发动我们学生如果遇到喜欢的故事书，可以拿到学校来，她来讲。我们班上有不少同学家里有小人书，又不完全看得懂，就拿来给程老师，大家的积极性可高了，争着拿来，不亦乐乎！

我们就常常把程老师讲的故事讲给家人听，讲给其他小伙伴听，觉得很神气。

因为喜欢听程老师的故事，所以也喜欢听她讲课，自然大家的学习积极性也高，学习成绩较好，学校成了我们最喜爱的地方，绝少迟到、落课的现象。故事就好比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孩子们的神奇大门，激发了学生的好奇心。潜移默化，春风化雨。

我现在比较喜欢搜集故事和写作，多多少少是受了程老师熏陶的结果。

一位好的启蒙老师，对学生的影响应该是终身的。

可惜，到了二年级，不知何故，学校换了位代课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这位年轻老师不太喜欢讲故事，只知道读写，我们对语文的兴趣大减。我读初中时，程老师退休了，离开我的家乡，后来就没有见过了。如今程老师应有80多岁。

现在，我自己也成了“昨天的她”，喜欢搜集各类奇闻趣事，常常会和学生们讲起身边的名胜、名人的传说、轶闻等，学生的兴趣特别浓。但我发现，受应试教育影响，自己上课，或外出听课，现在的老师为了高分，总是不厌其烦地讲答题技巧，一再讲各类关键词，常常把一个情节巧妙、情趣盎然的故事，搞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忽略了文章的趣味性可读性，败坏了学生胃口。学生读书的劲头不足，我自己都觉得羞愧。

看着莫言的故事，给了我莫大的启发。这时，我就会分外想念那个喜欢讲故事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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