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来电话:“孙哥在我这,想见你。”我马上坐公交,乘大巴,来到了小城,又转车到乡下。
其实去年这个时候,孙哥就来过一次,也是说要看我。当时也没在意,想,一个下放知青,与我又不太熟,看与不看有意义吗?
在我印象里,孙哥是上海人,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戴着副深度眼镜,头微微地昂着,仿佛总是看着远方;他做事不照,但会画画,总是拿着一块画板,画来龙山,画莲花亭,画秋浦河,画村头的大槐树,还有所有的女人。那时人们不知道好与不好,只知道像与不像。他给我姐姐画过一张,我们全家传阅了,都说,不像。
像与不像不要紧,问题是他就靠着画画混得比别人滋润。双抢季节,队长安排他晒稻子,这样他就可以躺在树荫下啃黄瓜,乘凉。水利冬修时,他可以不要去挑河坝,只在家里画宣传画———一片荒凉的草原,一架冒着浓烟的飞机,飞机旁几具骷髅,上画一只硕大无比的脚,旁边朱笔写着:将批林批孔运动进行到底!那年冬天我家的黑子突然不见了,三哥经过三天三夜的侦察终于在知青点的菜园里发现了狗皮和骨头,气得站在那里骂了人家一天一夜,结果还是被父亲一顿狠打。除夕,父亲还让三哥将孙哥他们请到家里吃年夜饭,喝米酒,一人发一支东海牌香烟。
我对孙哥印象也不好,他老爱在我姐姐面前转来转去的,害得姐姐没心思带我玩。他答应为我画张画却一直没画。后来有次他到县里开什么会,带着我去,住的是有白蚊帐的招待所,吃的是有酱油的粉蒸肉,还有油滋滋的油条,芝麻香的炉饼。我对他的印象这才就好了些,偶尔还会想起他。
他后来回了城,进了厂,又七混八混,混到了某大报,做美编工作。再后来全国全世界跑,画画,还画出了一点名气。有年他带着一帮人来牯牛降写生。有年他带一帮人上九华山采风。有年他独自一人来了,挨家挨户地看望,说,这里是我的故乡。村里一些感情脆弱的老年人听了就抹眼泪,说,这人好,不忘本。
去年他是骑着自行车来的,从上海出发,走青浦,过平望,穿湖州,然后到宣城,游太平湖,爬九华山,在石台境内上七井,登仙寓山,最后到那个叫四青的小山村,住了几晚。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有着这样的体力和精力,着实让人敬佩。
这次孙哥来,只有一个心愿,要为村里每位游子和年过五十的村民画一幅肖像,然后在繁华的城市办一个画展,主题《故乡》。他还给我发来唐人杜牡的一首诗:“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共谁争岁月,赢得鬓边丝?”我突然一下子明白了他,理解了他,并决定无论如何要“支持”他,“成全”他,给他当一回模特。
盛夏的傍晚,暮色渐浓,彩霞分外绚丽多姿,村头桑榆树上的知了声一声比一声悠扬,平时略显沉寂的山村热闹起来了,大家纷纷来到三哥家,抽烟,喝酒,打牌,讲笑话。只见孙哥端站在那里,一张一张地画着,有点苍老,有点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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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樵夫
宣城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宣城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