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中,眼前闪过一道电光石火,我被先生的一首小诗击中,而且由这首小诗,我感觉心灵与老先生瞬间接通——“当你抽出剑的时候你已经输给了一朵花”。
和谐号高铁列车缓缓停靠,这是群山环抱中的一个小站。步出小站,眼前悠然一座小城,清新秀丽,温润苍朴,半掩于青山绿水之中。放眼望去,徽派建筑与新式高楼相参差,古老徽韵与现代气息相交织。这就是绩溪了。
小城一瞥
初次来到这里,并不觉得陌生,倒有一种亲切感。因为古老的徽州地区向来有“东南邹鲁”之称,发祥于邹鲁的孔孟儒家文化,对此地浸润深入,影响久远,从历史中走来的古村院落、牌坊、祠堂等建筑,仍可看出许多鲁地风情的印痕,至今散发着崇文好儒的人文气息。
徽山徽水的美丽更是闻名遐迩。环顾四望,高低错落,尽是重峦叠嶂,植被尽披,可谓满目堆翠。绩溪县位于黄山与天目山结合部,地势高耸,向有“宣歙之脊”的称呼。其山之多,当地人有说法:“八山半水半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山的面积竟然占了百分之八十。
据介绍,绩溪境内千米以上的高山有四十余座,清凉峰海拔1787.4米,是华东地区的第二高峰。说到绩溪的水,第一次听到绩溪朋友的一句话,叫做“绩溪无客水”,即是说,这里地势高,水只能从天上掉下来,从地下冒出来,而别地的水绝不可能流到绩溪来。这也就注释了绩溪大大小小的溪流何以澄澈莹润了。绩溪之名得之于溪是肯定的了,绩者,绩麻为线之谓也。绩溪,正是许多条溪流若即若离、纵横交织的形象写照。
漫步在绩溪小城的街头,给人一种舒缓松弛的感觉。城市不大,街道不宽,但车不拥,人不挤,街两旁的店铺虽不宽绰,倒也鳞次栉比,琳琅满目。由大街拐进一条古老的小巷,狭长而幽深,两旁的民居宅院里,粉墙黛瓦的建筑,多半经过了翻修或重建,整洁而温馨,但那矗立于街心的牌坊,以及带着古意的巷名,还是透露出小巷曾经悠久邈远的历史。
已是初冬天气,庭院里的花草依然葳蕤艳丽,前边,有一树橘子黄橙橙地溢出墙头,累然相拥。小城的人们,无论是执业于作坊店铺,还是行走于街上,都悠然、闲适,淡定而从容,绝然没有现代化都市人的行色匆匆和被追赶着的紧张。但这里人并不狭隘,亦不拘束,从古至今,都有开放和兼容并包的胸怀。当年的徽商从里巷、村落走出,沿着徽杭古道走向远方,将生意推向更加广阔的天地,做得风生水起。
朋友丁老师带我们一行三人来到一家餐馆,品尝绩溪的特色小吃,门头横匾上“绩溪味道”四个字给人异乡客栈的新鲜感,犹如走进某处“舌尖上的中国”,即将领略异于家乡的饮食差别,进行一次独特的味觉审美。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小素包端上来,一股股清香气扑面而来,每一笼一种馅,清新素淡而又各具味道。
同行的卓老弟,曾经在部队做过炊事班班长,回到地方后仍对烹饪保持着兴趣,对于美食的品评更是行家里手。走在街上,他一眼就发现了肉铺里的猪肉,称,绝对比我们那里的好。何以见得?他说,瘦肉暗红的颜色,肥膘的厚度,一看就是养殖一年以上的黑毛猪。他上前问了价格,又是一惊,说,我们那里几个月出栏的猪肉,都暴涨到四十多到六十多一斤了,这里的黑猪肉才卖二十多块一斤。
晚间,在一位画廊朋友精心烹制的家宴上,我们就品尝到了当地的黑毛猪肉,果如卓老弟所言,吃起来脆爽清口,一如多年前农村老家猪肉的口感和醇香。又一盘红烧猪肉端上来,我正诧异怎么还有一盘?主人说,尝尝这里的野猪肉。遂夹一块放入口中,那种劲道、黏着和醇厚的香味,又非家猪所能比拟。问及野猪是养殖还是纯野生,朋友说,就是在山里打的野生野猪。我惊异道,现在山里还有野生的野猪?朋友说,有啊,村民早起到山里去,有时还能碰见有大野猪领着一群小野猪咆哮于山林。想想那场景,都叫人心生好奇与喜悦,这说明,此地生态环境还没有被破坏,尚存世外桃源,难得一方净土。山清水秀的风景之外,这种民居里升腾的烟火气息,这种浓浓的市井味道,令人感到温馨亲切,流连忘返。
龙川徜徉
在绩溪,计划滞留三天。丁老师已有了大致的行程安排。首先带我们前往龙川古镇。丁老师是摄影家,带我们游览的路上,他端着专业相机,不时地发现并收纳着他的美。
龙川离县城不远,路上可遇几处村庄。长在山岭沟壑、掩于绿草山林里的村庄整洁而静谧。徽派建筑的民居,单独看一栋宅院当然也漂亮,但似乎单调;倘若一个村庄的众多民居依山傍水簇拥在一起,那些粉墙黛瓦马头墙依地势高低撒开一片的时候,一种特别的美会顿时生成,叫人眼前迷离起来。
你看吧,简洁的梯级折线纵横交错,组成了不规则的几何图案,呈现出跳荡的节奏感和音乐的和声美;而粉墙黛瓦,犹如朵朵浓淡相间的墨晕,渲染出中国画的玄妙韵味,释放出禅宗般的美学因子,古朴、醇厚,灵动、恬静,叫人心醉神迷。
龙川到了,迎面的牌楼式建筑上,有沈鹏先生题写的“中国龙川”四个鎏金行书大字,足以显示出小镇不同凡响的地位。此地今称坑口村,村前有龙须山,村中有溪横贯流入登源河,因以古称龙川。
走进龙川古村,徽州古老的遗韵便从古色古香的民居宅院里,从弘阔气派的宗祠里,从街心矗立的石坊上,从古街巷的每一个角落里,氤氲着散发出来,感觉穿越走进了古老的宗法制村落里。
徽派文化里,占据主导地位的,其实还是儒家思想,因而世代承续着仁爱孝悌,忠厚传家,重视耕读,营商则讲求信誉。由宗法式的约束管理机能,派生出浓厚的宗祠文化。气势恢弘、建造精美的龙川宗祠,被称作古祠一绝,应该是徽派祠堂的经典之作了。
远远望去,高大的门楼飞檐斗拱,整栋建筑既端庄雄踞,又跃动欲飞。走近,一根根粗壮的圆形木柱、略呈弧形的横梁映入眼帘。架在立柱上长短不一的横梁颇具特色,看上去透着饱满敦厚之气,当地称作冬瓜梁。
最具特色的就是其木雕艺术了,有飞禽走兽、花卉人物、戏文故事等等,其雕刻之精美,叹为观止,难以详述。正厅两侧各十扇门裙板上,竟然全部雕刻了荷花图,一下吸引了画家张作华先生的注意,平时本就喜欢画荷的他,面对雕刻得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荷花,好像世界都不存在了,急忙凑近细细欣赏,口中唏嘘赞叹,举起手机,连连拍摄。如此精美的荷花木雕,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艺术精品,据说寓意着和谐、和美、和顺、和鸣,仍旧体现出儒家 “和为贵” 的思想。
村溪潺湲,淙淙流入一条大河,这应该就是登源河了。于河岸伫立远眺,青山排挞无数重,一直伸向幽邈淡远的天边。
遇见一首诗
绩溪县博物馆不大,但其设计精巧别致,展览内容十分丰富,还是很值得一看的。博物馆建在既是老县政府旧址又是老县衙遗址上,在展厅内老县衙的牢房基础轮廓还在。从牢房只有不大的一间房子,可以想见当年该县域内的犯罪率是相当低的,说明这里民风醇厚、社会稳定,否则,这么小的牢房肯定是不够用的了。这又从反面印证了那时道德文化教化所起的作用。
绩溪称得上地杰人灵,名人辈出,胡适无疑是近代文化史上的重量级人物,故辟出一个单独的展橱予以介绍。资料显示,胡适先生虽然出生在川沙,但从幼年就回到老家上庄村读私塾,在这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无疑,上庄是他最初成长的摇篮。立于展橱前,留影纪念,钦敬之余,很想沾染一点文化大师的文气。
博物馆里有一个馆中之馆,曰“郭因文墨馆”,里面展出了郭因先生的著作,捐赠给家乡的一百余幅书法及国画小品。郭因先生是我国当代卓有成就的美学家、美术史论家,1926年生于绩溪,已94岁高龄,据丁老师介绍,现在每天还在写作、创作书画。很多人知道郭因,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些文墨气息的原名胡鲁焉了,其中的鲁字莫非与山东有何渊源?不得而知。
郭因先生一生勤奋著述,有多部有影响的著作问世,近年出版了多卷本的《郭因文存》《郭因美学选集》,称得上是皇皇巨著。郭老在美学领域提出了“三和两美”的大美学概念,令我敬佩之至。晚年,老先生又拿起了画笔,创作了大量的书法、绘画作品,亦令人钦佩有加。
文墨馆里展出的书法和绘画斗方小品,山水则简洁苍茫,品格孤高,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开阔壮美的境界;花卉则清新隽永,意味深长,例如有一幅兰草,不过三五笔,便写出了生命的顽强不屈,题曰:“生命是难以扼杀的石缝里也可长出兰花”。另一幅盆中兰,则赋予了人世间的几多无奈,题曰:“被载入盆无可奈何”。其书法富有静气和文气,笔墨里可见一位耄耋之人经历坎坷后的沉静,透露出一生治学为文的深厚积淀,以及阅尽人间沧桑的深沉感悟。
不经意中,眼前闪过一道电光石火,我被先生的一首小诗击中,而且由这首小诗,我感觉心灵与老先生瞬间接通——“当你抽出剑的时候你已经输给了一朵花”。这是先生91岁时所作,诗虽短小,却有大境界,大格局,抒发了人间的大爱、大恨。当武力、强权或野蛮一动杀戮、镇压、残害念头的时候,虽未行动,他就注定已经输给了正义、善良与美好。
回看古今中外的历史吧,有多少强权政治、战争狂人、邪恶势力,其势汹汹,横行一时,不可一世,也许会一时恃凶得胜,可是,谁能长得了呢?还不是转眼即轰然坍塌,灰飞烟灭,速速化为腐朽。而正义、善良与美好是不会被灭绝的,终究会战胜邪恶而万古长存,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当寒冬褪尽,春天来临,漫山遍野的鲜花又会火焰般地怒放!
郭因老先生表示,他是不赞成“三斗”哲学的,他提出了“三和”的理念,即人与自然要和谐,人与人要和谐,人自身要和谐。他曾经谈到:“如果只想靠暴力来实现理想,可能是南辕而北辙”。鄙人一时浅陋之见,这样解读先生的诗作不知是否准确?不过此时又想起学者熊培云评说胡适的一段话:“错过胡适,中国错过了100年……他是思想之军,而不是暴力之军。他被忽略了,却从未有人能把他击垮”。
一锭徽墨
仁里为绩溪的另一个千年古镇。据传,南朝梁大同时期,工部尚书耿源进游历于此,见这里山环水抱,风光秀丽,遂迁居至此,并取村名为“仁里”。
仁里之名,叫我想到《论语》的“里仁篇”。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跟有仁德品行的人住在一起,才是美好的。如果你选择的住处不是跟有仁德的人在一起,怎么能说你是明智的呢?猜想,当初将里仁二字颠倒一下作“仁里”,意即这里是有仁德的人们居住的地方吧。
古人十分重视居住环境,重视对友邻的选择。孟母何以要“三迁”?择善邻而居是也。所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由村名即可推测此地先民的道德取向和仁厚善良的期许,孔孟儒家文化影响之深远,于此又可见其一斑。
村中见一石坊,横额上刻有“唐金乡尹药公墓道”,据介绍此为程姓一世祖的墓道坊。一世祖为药公,唐光化元年被举荐为金乡县尹。此处“金乡”是否即山东济宁所辖金乡呢?不得而知。村中有条近1500年历史的“百步钦街”,为当时皇帝御赐一位耿姓尚书一块“免征地”而修,如今,廊亭已毁,街道尚存。
皇帝家的地,动动金口送于臣下,本来小事一桩;问题在于,臣下能得到皇帝赏赐之地,哪怕再小,那都显示了浩荡皇恩的沐泽,是这位耿姓尚书传之后世的无上荣光。此事被尚书同村百姓津津乐道,世代相传,似乎也间接地得到了皇帝的恩赐,一起有了万世的炫耀与荣光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霸业与大一统,在一段短短的颓街上再一次得到丈量;臣与民们匍匐在街上接纳恩宠的喜悦与荣耀,也穿过历史的尘雾,恍惚着映照到了眼前。
穿过一条小巷,我们来到徽墨制作的非遗传人程老先生的小作坊。墨泥是早已制作好的,放在一只钢精锅里温着。制墨的主要程序应该是在制成墨泥之前,所谓现场制作,不过是稍作调制、杵捣,然后成型。
程老先生向我们介绍了装入模具或手握制作墨块的两种形式,我们三人提出要做手纹型墨。只见老先生从大块墨泥团上揪下一坨,在砧板上,不断地边横竖折叠边用方形铁锤捶打,往里撒一些白色的碎屑,问之,说是冰片。捶打好了,乌黑油亮,然后揪一小块放进电子秤上称定,抟作圆柱形状,然后让购者张开手掌,放入手里,握起,便攥出竹节状,程老先生再拿起他的印章,在小的一端打上印,稍作整理,竹节手纹墨就做成了。
一块徽墨,皴染了千年,书写了千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创造出徽山徽水的壮丽大美,而徽墨,所慢研细磨出的那一砚水墨,如一团曼妙的烟雾,从唐宋到明清,缥缈至今,又不知渲染出了多少幅不朽的画卷,与壮丽山河一起,氤氲在天地之间,也蕴藉着人们向美的心灵。
(孙宜才,泗水县人。朱复戡艺术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书画院艺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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