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的云 刘 洁

去了一趟皖南，更钟情于那里的云了。

汽车行进在泾县山麓下的高速公路上，窗外的云凝聚于山峦之间，藏于葱郁之中，时而被雨后的阳光锁住，呈现出彩虹般的色泽，时而如纤美的舞者翩跌于山林之间，长期蜗居于小城，一直觉得云卷云舒的闲情逸致和我无关，直到相逢皖南的云，她的潇洒、逍遥、不受任何羁绊束缚的随意，和我平日的劳碌形成强烈的反差，故而我的心境也随之豁然开朗。

皖南的云与别处的云不同，北方的云大气磅礴，气吞万里如虎，卷起千堆雪，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惊涛拍岸的雄浑，于云深处像隐藏着千军万马，旌旗簇动；而皖南的云却是久居深闺中的女子，她更媚，更静，更温柔，雨后的皖南，连空气中都氤氲着温婉含蓄之气，抬眼望去，远山如眉黛，温柔迤逦，恰好两岸青山相对迎处，青弋江水折而向北，目光所及，怕是分不清哪里是天上的云，哪里是山间雾了，她们从山涧深处渐渐升腾，各姿各雅地漫漶着，她们一样的轻、一样的飘渺、一样的婀娜，相依相偎、难舍难分，旷辽的天际中几只飞鸟缓缓没入春日雨后的山色中，勾勒出一幅泼墨的山水，应了陶渊明那句“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长时间的凝视，不由地让我浮想联翩，《楚辞》中说“青云衣兮白霓裳”，这云倘若从南方来，一定饱览过巫山神女峰绰约的风姿，那云又要到哪儿去呢，是去城市还是去海滨，路上她还会是这个模样吗，她能为我们捎给后人的叮嘱吗，能让远方的人明白我们的心思吗？一连串的思索把心情套牢，还会生出许多的枝蔓来。写过“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的汤显祖也定是见过这皖南的云的，年少时曾读《牡丹亭》，读到那句“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常想着这“朝飞暮卷,云霞翠轩”是一种怎样的美景，什么样的云才能配得上这般似水柔情，这般如花美眷？直至今日偶遇皖南的云，才纾解了我多年藏于内心的疑问，宦海沉浮让汤显祖充满着对世俗官场和追求利禄之徒的蔑视，所以他累了，来到了这里寻找心灵的宁静，皖南柔媚的云在天空中肆意地变换着舞姿，时而幽静安详，时而深厚内敛；时而流光溢彩，时而淡抹轻描；时而热情如火焰，时而冷艳如冰雪，因云的这几分俏丽柔情汤显祖才有了温婉绮丽的文笔。

当你漫步于青弋江边，云在山间悠然而过，来去之间不曾惊扰苍生，你的心绪也会无端地散淡了下来。青弋江水静静流淌，倒映着天的蓝、云的白，娟然如拭，那份澄清洁净、那份鲜妍明媚令你所有心思只会在云端，在水里，也许大呼着要功名，要富贵，要酒，要朋友的李白也曾踏着散漫的步调在这江边行走过吧，温婉的云和清净的水洗涤了他那颗漂泊者的心，要不然为何会有“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绝句？这位本心怀理想与浪漫的诗人，倒空自己迷乱焦虑的心思，让它成为一只空杯，不强求，无心得，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淡定清雅如一朵莲花。

当夜的霓裳披上，黑暗的天空很快就被繁星的眨眼烘成深蓝，色彩丰富的云，可以在白日不经意间绘出中国古典的水墨画，而夜晚的云便不再有绚丽夺目的风采，一切梦幻般的色彩最终都渐渐归于深邃的寂静。这时我真切地感到，无论是朝霞胜似晕，还是晚霞灿如火，那不过是借了阳光不同时间不同角度地照射而留下的幻影。

由此想到了人，不同的环境和机遇塑造了不同的人生，和云其实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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