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鸣高铁锤不知道是第几次打退日军的冲锋了从五天前到

箫鸣

高铁锤不知道是第几次打退日军的冲锋了。从五天前到现在，他和他的兄弟们一直顽强地阻击着日军，一刻也没休整过。铁锤属于川军饶国华部 145师特务连，一开始他们在皖浙交界的泗安布防。

经过五天五夜的鏖战，战场从泗安一直退到这里，无数兄弟倒在了皖东南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他一个排三十多人拼得只剩下他和山猫子两个。昨天晚上，广德机场失守，川军孤立无援，他听说饶师长已经自戕殉国了。

铁锤和山猫子都是四川万县的。山猫子是个孤儿，他兄弟姊妹四个。除了最小的妹妹，他和两个弟弟都跟父亲学打铁。铁锤长得五大三粗的，天生是块打铁的料。因为他父亲为人憨厚，手艺好，他家的铁匠铺子在当地颇有些名气，日子也还算过得去。本来，他姨娘家的表妹竹梅去年就和他定了亲，年底准备成亲的，不料保长突然到他们家抽壮丁。上头的规矩是逢双抽一，他家三个牛牯子般的大小子，还能躲得过去？铁锤本来就不喜欢打铁，再说两个弟弟还小，不就是当兵吃粮么，三两年的工夫眨眼间过去了，去就去呗！谁知道一扛上枪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八月，淞沪战争一打响，刘湘出川抗战。就这样，长期盘踞天府之国的川军到了抗日最前线。

铁锤和山猫子他们是今年十月从老家开拔的。当时，师部举行了隆重的誓师大会，全师几千个弟兄列队站在操场上，父老乡亲都涌到路边上为他们送行。饶国华师长那洪钟般的声音掷地有声，扣人心弦，激励着每个川军将士。他和兄弟们还没来得及和亲人告别，就匆匆登上轮船离开了家乡。看着熟悉的家乡山水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视线里，铁锤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惆怅和迷茫。

经过十几个日夜，他们终于到达了南京下关码头。未及休整，部队随即向皖苏浙三省交界的广德强行军，奉命阻击从上海方向过来的日军主力牛岛师团，保卫广德机场。这牛岛师团是日军的劲旅，装备精良，且骄横狂妄，根本就没把他们这些拿着汉阳造的中国军队放在眼里。一到防区，铁锤他们特务连就和日伪军交上了火。伪军虽然人多，但在川军面前不一定是对手，经过半天激战，打退了伪军的数次进攻，初战告捷。第二天，日军派了二十多架飞机对广德县城狂轰滥炸，一座千年古城顷刻之间被夷为平地，川军官兵也伤亡很多。同时，日军对广德飞机场发动猛烈进攻。为保卫机场，饶师长亲临前线督战，他挥舞手枪，率部冲入敌阵，与敌军展开肉搏。激战中他腹部受伤，但仍喊杀不止，一鼓作气打败了敌人，收复了机场。次日，日军大批援军从长兴方向压了过来，川军余部独木难支，在坚守无望后只得往西撤退。

十月的深秋，天气很有点凉，一天来没吃没喝，加上腿部负了伤，铁锤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身上还是从老家临走时穿的单衣，由于日夜行军打仗，军服脏得都看不出本色了，浑身上下散发出浓烈的汗臭味。一阵清冷的夜风袭来，铁锤浑身一哆嗦，肚子里又唱起了空城计，他极力憋住气，“噗"地竟憋出个响屁来，蹲在旁边的山猫子不由得笑出声来。

“要是有点吃的就好了，要死也不能当个饿死鬼噻！"铁锤自言自语道。

“哪里还有吃的哦，能熬过今晚上就算祖上烧了高香了。"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着，觉得乏透了，竟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突然，山猫子隐隐约约听到战壕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一个激灵翻起身，伸头从战壕缺口处向外偷偷张望。借着月光，他发现一队鬼子偷偷摸摸地朝他们包抄过来。

“锤子哥，小鬼子过来了！"山猫子赶忙用力推醒铁锤。

“睡个觉都睡不安生，这闹的！"铁锤骂骂咧咧地抄起轻机枪。

“把手榴弹拿过来，等近了送他回老家！"瘦削的山猫子把最后几箱手榴弹拢在一起，一个个拧开盖，并排放在战壕沿上。由于过于用力，累得轻声咳嗽起来。

铁锤把机枪架在战壕一个制高点上，这里位于飞机场东边的河西岸，前面是大片开阔地，身后就是河。

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黄土不埋人嘛，那么多川军兄弟不都撂这儿了，也不多我两个。只是我死了，可惜我那表妹竹梅了。铁锤心里想。这丫头长得多水灵，特别是小脸蛋上一笑还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真是讨人喜欢。铁锤的手艺学得不精，只能打锄头钉耙那些粗件。有一次，他到街上看到一把小剪刀很是精巧，一问价要五块钱，铁锤摸摸口袋，最后还是没舍得买。回来后，他挑了块好钢花了几天工夫照样子打了把小剪刀，他把小剪刀刨了又刨、磨了又磨，然后拿菜油擦了一遍，最后用油纸包好放在床头席子下面。他准备竹梅过生日那天亲自送给她的。那天保长到他家抽壮丁，他自告奋勇站出来，弄得一家人措手不及，竹梅当然更不会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临走时，他把小剪刀翻出来交给妹妹，让她转交给竹梅，之后就和家里断了联系。本来他想托班上的小秀才帮忙写封信捎回去，可他笨嘴笨舌的不知道怎么说，最后也作罢了，现在想来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今晚倒好，假使把自己撂这儿了，家里人还有竹梅怎会知道呀？恐怕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还没等铁锤想明白，鬼子已摸到了阵地边沿。估计这队鬼子是出来夜巡的，不一定知道他俩在。因为白天鬼子的飞机已经像刨地似的把这儿刨了几遍。成批次的飞机投下数不清的汽油弹，把飞机场和周围变成了火海，将一切都化成了灰烬。铁锤和山猫子正好钻进了飞机指挥塔地下层掩体里，炸毁的塔身掩盖住了出入口。直到轰炸结束，外面没有动静了，俩人才奋力钻出来。本来俩人想等到夜深人静了偷偷顺着河道往西边撤，听说打散的弟兄都退到郎溪十字铺方向去了。因为广德失守了，南京那边恐怕也保不住了。但他仔细观察了这一带的地形，到处是鬼子兵，他们两个想突围绝非易事。

“管他的呢！再杀他几个小鬼子垫背，也好多件礼物去见阎王爷！"

“山猫子，听我口令，一、二、三，投弹！"

铁锤猛地抽起身，他手中的轻机枪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叫唤声，与此同时，山猫子一个接一个地把手榴弹投了出去。走在前面的鬼子猝不及防，纷纷中弹倒下去。趁敌人往回撤的当口，铁锤一把拽起山猫子，朝右边的一片松树林跑去。敌人很快发现了铁锤两人，立即掉转头追过来。密集的子弹呼啸着从他们头上飞过，打得树叶直往下掉。眼看就要到达树林边缘了，不料从正前方突然出现一队鬼子兵，铁锤和山猫子就地卧倒，等后面的鬼子近了，忽地扔出几颗手榴弹，然后撤回到河堤内。

两队鬼子兵合在一起成弧形朝河堤包围过来，牢牢堵住了铁锤他们的退路。

“这回恐怕是真出不去了。"铁锤对山猫子说。

“锤子哥，你从河里撤，我掩护你。出去一个也好给我们川军留个种噻！"山猫子回道。

“都是兄弟，要死一起死！"铁锤坚决地说。

“还有最后两个手榴弹，等小鬼子上来了，我们一起回老家去。"山猫子把手榴弹紧紧抱在怀里。铁锤用力扳过山猫子的颈子，两人的头紧紧贴在一起。

“想家不，猫子兄弟？"

“想，我想我妈，想我姐！"山猫子带着哭腔。

“我也想！要是我安安心心打铁也许就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了！不过也好，不出来打小鬼子，哪辈子到得了南京噻！可惜没能到南京城里头去看看，听说南京的女娃子长得可漂亮哦！想想这些，我们也值了！我们没给川军丢脸！"铁锤极力安慰着山猫子，也安慰着自己。

敌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抬头看得见敌人枪尖上的刺刀在清冷的月色中闪着寒光。等鬼子慢慢围拢过来，铁锤和山猫子紧挽着臂膀猛地从河堤后面站起来。山猫子用力拉响了怀中的手榴弹，两人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砸向敌群。震耳的爆炸声伴随着一团火光在夜空中弥漫开去，然后慢慢归于平静。

多少年过去了，当年川军激战的机场已依稀难辨。除了那座孤立的斑驳的塔台，望去是一片无垠的田野和村庄，人们仿佛记不起这个浸染着川军将士鲜血的生死鏖战的沙场。

一个秋高气爽的傍晚，一对来自四川的老夫妻辗转找到了这里。老头儿拄着单拐，在老伴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向塔台走去。突然，老头儿丢掉拐杖，踉踉跄跄地跑向塔基，然后双膝跪地，慢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布包和一瓶剑南酒，并排放在地上。老头儿颤颤巍巍打开红布包，露出一把小剪刀，接着拧开瓶盖，把酒泼洒在地上。站在旁边的老伴儿早已是泣不成声。老头儿面对东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嚎：“锤子哥，我和竹梅看你来了……"

忽地，一群鸽子从长满蒿草的塔顶腾空飞起，径直冲向蔚蓝的天空，慢慢消失在远方。

编后语：有人说全民族抗战就是当年的中国梦，的确，在生死抉择面前，全民族展现了血性，展现了历史担当，像文中铁锤和山猫子一样为民族独立和自由付出血泪的英雄人物更是数不胜数，70多年过去，老兵渐凋零，但抗战精神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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