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佛找寻的安全感

◆程瑾

如果盛唐有微博或热搜的话，诗佛王维一定是频上头条的名人。

这位翩翩少年，不仅“妙年洁白，丰姿郁美”颜值能打，而且生于山西名门望族的他，从小接受的就是全面的素质教育，书画琴棋诗酒花样样精通。十五岁进京赶考时，王维就豪爽地写下了“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的诗句，十七岁时写下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不小心就刷屏1000多年。

当李白还在蜀中，杜甫还未出生的时候，凭借着口碑爆棚的代表作，王维已名噪长安城，他的粉丝中不乏重量级别的王亲贵胄。《旧唐书》本传说，“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唐玄宗之弟歧王就是王维的头号粉丝。岐王府邸，他和高适、崔颢、裴迪、李龟年这些社会名流，唱着他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谈笑吟咏，占尽风流。

自身优势突出，加上如此显赫的朋友圈当然对他的仕途大有裨益。在进京赶考之前，歧王就给他指路说可以找几首清越的诗谱成曲，见玉真公主用琵琶弹奏一下，能够博得玉真公主的推荐，考试就算是成功了一半。果不其然，王维用琵琶清弹的一曲《郁纶袍》一下征服了玉真公主的芳心。玉真公主惊其为天人，因为她的举荐，加上自己的实力，年纪轻轻的王维便“大魁天下”，身骑白马、插花游街，成为长安城里最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状元郎。

唐玄宗开元十九年，王维状元及第，任太乐丞，主要负责皇家音乐和舞蹈的排练。对于从不缺乏艺术细胞的王维而言，这项工作对他根本构不成挑战。然而，历史总是反复证明，即便你有才有貌双商超高，面对顽固森严的等级制度和充满不安全感的社会环境时，随时可能沦为牺牲品。

王维，这位本以为拿得一手好牌的官场新星就要平步青云时，意外发生了。没多长时间，他就被贬官了，罪名是他在彩排《五方狮子舞》的时候，私自看伶人舞黄狮子，“黄”因为和“皇”谐音，意味着至尊，黄狮子只有在皇上到场的情况下才可以舞动。就这样，他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一个仓库管理员。

真是伴君如伴虎，即使一路占尽优势资源也禁不起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捶打，十几年寒窗苦读苦心孤诣得到的功名瞬间被剥夺，盛世诗情才气统统救不了他。之后，他的仕途坎坷崎岖，开元二十三年，张九龄执政，拔擢他为右拾遗，但没多久，又被排挤，调任他为监察御史，后来又再次被贬奉命出塞，离京城越来越远。

仕途失败的王维，转而将身心寄托在悠闲自在、有山有水有湖的田园生活。可谁知安史之乱爆发后，铁杆粉丝安禄山死活不放他，非得给他一官半职，他“服药取痢，伪称喑病”也推脱不掉，不得已接受了给事中的伪职。战乱平息后，王维被下狱，交付有司审讯。按理投效叛军当斩，但因他被俘时曾作《凝碧池》抒发亡国之痛和思念朝廷之情，又因其弟刑部侍郎王缙平反有功请求削籍为兄赎罪，王维才得宽宥。

之前的意气风发和政治理想不断被时遇瓦解，被制度吞噬，时光荏苒，物是人非，抱负不再，心心念念要实现的入仕理想一接触现实世界被打击的七零八落，不安全感更是与日俱增。

终于，一个才华横溢的全才被时代的潮水冲刷得没了棱角，他不再关心时政，安心做起了我们后来在课本里见到的宁静致远、淡定从容的山间隐士，就连自己也在诗中说，“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大概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他转而从自身寻找安全感，志在山水间的他以清新淡远，自然脱俗的风格，创造出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中有禅”的意境，在诗坛树起了一面不倒的旗帜，而我们这些后来读诗的人从诗中也多多少少体会到了少有的安适清幽。

想来，这个世界总是不安不宁的，人类进化的历史上，也从未有过绝对的安全时刻，安全感这个东西，与其在外部世界中苦苦寻找，不如自己给自己来得实在。毕淑敏说，安全感就是红蓝宝加上金刚石，金属丝加上高科技，共同编织成高贵坚硬灵活的护心甲胄。

于我们普通老百姓来说，再具体一些，安全感该是衣柜里成套的干净内衣和外套，药箱的应急药品，钱包里的现金，银行卡里的余额，更是解决问题的能力和不断增长的技术，日趋成熟的心态，看看这些，哪一个不是自己给自己的。

就像偶像王维，过得了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受得了颠沛流离的宦海磨难，还能耐得住闲鱼野鹤的山林平淡，之后还能特淡定地说一句，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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