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井人 □郝景望

曾经的关中农村，生活用水大多是靠水井。在有些地方，井深有十几丈，井水从地下蓄水层的泥沙中渗出。井底的泥沙不断沉积，有时井壁还会垮塌，水桶也会磕碰井壁，到一定的程度，就需要对水井进行维护，否则井有可能会报废。

除了进行淘井以外，睿智的关中先人还发明了“井档”，就是把非常耐腐蚀的青砖，切割成梯形体，在井下以“上底”（短边）在内，“下底”（长边）在外围成多边形砖层，一层一层地垒起来。结实的青砖砌成的井档，有效地防止了井壁的垮塌，也阻挡了水桶、绳索对井壁的磕碰，有效地保全了水井的寿命。而做“井档”的师傅，我们称之为——挡井人。

挡井师傅下井后，每次先要把井底收拾一番，就是把原先垮塌的“井档”和积淀的泥沙装进软桶内，再由井上的帮工把这些东西绞上井去，这个过程叫淘井。然后开始从井底砌“井档”。井档一圈是一个正十边形，把井下的泥巴塞进井档的斜边里。第二层与第一层的茬口是错开的，如同盖房子砌砖一样地压茬口，井档上下层之间是“干茬”（不用泥巴）。有些地方的井壁垮塌严重，师傅就立一块井档在井壁，使得井档的正十边形保持垂直，只有垂直的井档使用寿命才更长。井下的砖块不够了，师傅朝井上喊一声，帮工就小心翼翼地再吊下一软桶的砖，供师傅继续挡井。井档的高度一般一人多高，要高于井底的蓄水层。此时，挡井师傅还多挡六层，这叫作“干档”，六层干档是师傅们传下来的规矩，取“六六大顺”之意，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井壁。一般挡一口井需要整整一天的工夫。

我们村位于礼泉东部，三十多年前使用辘轳绞水的年代，到了冬天，地下水位下降，当井水不能满足全村人吃用的时候，生产队长就央人请来挡井人，给水井进行维护。印象中有一位四川的挡井人，口碑非常好，经由他挡的井使用期限长，隔几年我们村子就请他来，维护我们村的水井。

我记忆最深的就是，每次这位四川挡井师傅即将上井的时候，他非常勤快的爱人就会生起一堆旺旺的火，我们小伙伴就非常开心地围在旁边，看着被两个壮劳力费劲绞着的辘轳，吊着挡井师傅上来后，浑身湿漉漉的师傅先坐在井口喘口气，摘下头上的“柳条帽”，四川女人迅速地接着，师傅解开绑在身上的井绳，我们村的队长和会计赶忙搀扶着他离开井口走向火堆，这时大人们就呵斥着我们小孩子走开，让挡井师傅赶紧烤火。

师傅脱下的衣裤，被四川女人用手一拧后，黄乎乎的泥水哗啦啦地流着，队长、会计帮着给师傅递过来干净的衣裤换上。井上气温低，师傅刚上井不喝烧酒是不行的。四川女人再端着焦黄的油饼，给师傅吃。师傅吃着油饼，喝着烧酒，不时地打战的样子，我至今记忆犹新。

挡井不但辛苦，而且相当危险。每年挡井时候井绳都是新的，粗壮的麻质井绳，必须两个壮劳力才能抬动，结实的井绳也是师傅安全的保障。一二十丈深的井下，任意一个小东西的掉落，都会使挡井师傅毙命。我们邻近的村子曾经发生过好几起挡井师傅殒命的惨事。因此村里的老人说，挡井师傅是“把命拴在裤腰带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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