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的《白菜萝卜图》 文彦群

孙迟送孙犁的画作《白菜萝卜图》底稿，由孙迟之子孙东位先生提供。

1994年，孙犁位于天津鞍山西道学湖里新居的书房里，新换上了一幅画，题为《白菜萝卜图》，画作内容虽是普通百姓家的寻常物事，也并非出自什么画坛名家大腕之手笔，但却深为孙犁所喜爱。

这年4月15日，《人民日报》的文艺编辑刘梦岚和同事小罗赴津开会，并一起拜访了孙犁。刘梦岚曾在纪念孙犁的回忆文字中如此写道：我环顾客厅，发现上次吴咸中教授的诗不见了，换了一幅淡雅的国画，上画萝卜、白菜，下书：朴而不华、淡而有味，清清白白、绵甜香脆。刘梦岚感叹这幅画的寓意极像孙老，孙犁说画是一位不认识的作者寄来的，就把它镶在镜框里，并千方百计打听到地址，给人家回了信。

刘梦岚所指的上次，是1994年的春节。大年初四，她去孙家拜年探望，看到书柜旁的镜框里是一首诗：年逢八旬动刀兵，心腹顽疾一朝清。养精漫步跨世纪，蓄锐争当百岁翁。这是半年前，亲自指导为孙犁做手术的吴咸中院士写的诗。刘梦岚所说的同事小罗，是该报美术编辑罗雪村。罗也有过一篇《孙犁同志耕堂摭忆》，其中同样描述了此次访孙时看到的这幅画作：墙边立着一幅中国画，画面下方是一颗水墨泼洒勒染的大白菜，上款“朴实无华、淡而有味”。罗雪村也曾作如是想：这肯定是一位了解作家、熟悉其作品的画家之作。

经笔者查阅资料，并多方求证，得知孙犁的这幅《白菜萝卜图》，是出自陕西礼泉的孙迟先生之手。但它又怎样到的孙犁手中，其中背后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感人故事。

上世纪90年代初，礼泉县一位热爱文学的青年读者赵润民先生，多年一直钟情于孙犁的艺术世界，曾买过一套《孙犁文集》，由喜爱孙犁作品，进而敬佩孙犁其人。1993年，孙犁80大寿之际，赵润民想写一封信，向老人家祝寿，表达一个晚辈后学的赤诚敬意，但考虑素无交往，这样贸然的行为，不知是否妥当，于是就向自己亦师亦友的乡贤前辈孙迟先生问计。孙先生乃当地的文化名人，既是画家，文学修为也深，熟悉孙犁作品，且有一定研究。他很是支持赵的想法，并答应出手帮忙，助其一臂之力，于是就作了这幅水墨《白菜萝卜图》。

赵润民知道孙犁晚年喜欢书法，好写毛笔字，就把自己写的信，连同一册家乡礼泉地方出版的《昭陵碑林书法集锦》一块给孙犁寄去。那时孙犁因病手术，刚出院不久，当他收到了从遥远的西北寄来的书画礼物，心里自是异常感动，当即回信道：惠寄大函及书法、画，均拜收，甚为感谢！请向画家致意。寄上拙字一幅，不成字体，聊副雅兴而已。孙犁还说：这次再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够收到。这封落款为1月29日（1994年）的信，从话外之意可知，这是第二次写回信，不知何故，第一次对方并未收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孙犁文集》，在第11卷书信集455页，收录有致赵润民的两封信，除上信外，还有写于10月11日（1993年）的一封。在这封信中，除了上述感谢的客套话外，孙犁还说：我不会写字，近又得了一场大病，做了手术，今后恐不能再练墨笔字，兹检出过去写的一幅，呈上，聊副雅意，并酬谢盛情。

此外，孙犁在《甲戌理书记》中，也有一节文字记述了这段详情。《昭陵碑林书法集锦》：陕西礼泉赵君，先后来信，并寄画册、字帖等。又求当地画家孙君作白菜萝菔一幅，为我祝寿，情意可感。去年寄去字一幅，失邮。今又寄去一小字幅，未审能到达否？此帖即赵君寄赠，下午无事包装并题记云。1994年1月29日。从此书衣文字落款时间看，当和第一封信同日完成，也可两相印证，孙犁前后给赵润民共写信两封，并回赠书法两幅。

孙迟先生是陕西礼泉县人，生于1929年，是三秦大地上的一位文化名人，一生经历丰富，也多曲折。早年毕业于乾县师范学校，曾任过小学校长、县文化馆馆长、剧团团长、昭陵博物馆副馆长等。先生是文化通人，涉猎广泛，广有建树，文史书画之外，擅作旧体诗词，有《嵏下诗词集》出版，在书画、诗词、戏剧、文物考古诸多领域，都有相当的造诣和影响，诚可谓：兼通诗书画，一流德才识。现居京城的文艺评论家阎纲先生，和孙迟是礼泉籍乡党，也是老朋友，他曾在《诗人孙迟》一文中如此评说：宋伯鲁以降，符浩以来，礼泉县籍格律诗第一小提琴手，非孙迟莫属；咸阳市、陕西省，旧体诗词功力如孙迟者，所在恐非多多。

以书画为桥梁，连接起了秦津两地，联系起了作家与画家、作家与读者，意义非同寻常。这是一个普通却很感人的故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如今物是人非，孙犁先生在2002年作古，孙迟先生也于2007年谢世，当年那个文学青年赵润民，想必现在也该是个半大老头了吧。

孙迟先生为孙犁所画的这幅《白菜萝卜图》，墨色淋漓，栩栩如生，题款笔意，文情并茂。白菜萝卜，原本北方人家的寻常菜蔬，虽非大红大紫，亦非大富大贵，但却自有风清月白、素雅淳朴的高贵品质，它的大众性和平民性，正好暗合了孙犁先生高洁的人品与文风。(B)(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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