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河一梦醉千年

付增战

那一条河长约千里，源于宁夏，终达陕西，汇入渭河。河源、河尾，地名因水而彰，都带一个泾字，河源在宁夏泾源的六盘山山涧，河尾在陕西泾阳的八百里关中平原。到了泾阳，却并不是平坦坦一片大水，而是半途入了急流峡谷，水势湍急。也正因如此水势，两千多年前一代水利专家郑国分渠引水，修筑起一道郑国渠。

这当然不是一座平凡普通的水利工程，它建成后，“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为中国第一个封建大一统王朝的建立发挥了重要作用。直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也仍然让关中地区农业生产受益。

那渠的选址真是绝妙！想那泾阳本是平展展一片关中沃土，一眼看不到天际，连个低矮的土丘都难得一见，却偏偏在县北位置凸起一座高大异常的仲山。悬崖峭壁，山石嶙峋，杂花奇树，奇崛有华山之气象，壮美如秦岭之逶迤，幽静似江南之气韵。那泾河在谷底顺着山势流淌，波涌浪急，清澈碧绿，真如一条绿色巨龙挣脱羁绊，急吼吼奋力向前。郑国渠的渠首选在了此处，借了山势和水势，成就一道人间奇景奇观，也成就一番千年伟业。

有了这一道郑国渠，那山那水也就因为大秦帝国的历史积淀，水工郑国的神功奇巧，而达到了一种人文思辨和山水风光的完美融合。

山间的石洞不事修饰，保持着天然的朴拙之美，穿过一道，还有一道。一道一道地穿过去，地势变得平坦，以为到了山下，其实尚在山腰。眼前山峰叫做龙女峰，峰下一座幽深的石洞，石洞前一帘飞瀑自山顶倾泻而下，激起飞溅的水珠，也激起如烟入梦的水雾，向着半空中缥缈升起。瀑布下一个深深的水潭，那潭叫做孔雀潭，那片河湾也叫孔雀湾，名字透着绚烂与旖旎。潭的旁边仍是一个幽深的石洞，却不像其他石洞只是天然逸趣，一派朴拙，而是五彩斑斓，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好似进到了水晶龙宫之中。潭里水流从山石间进入水晶龙宫，到了最深处豁然一个巨大出口，正好在那山腹的位置，竟又形成一个二层瀑布，悬在了山的中间。站在更下一层天然甬道，碎石即是山路，石柱做了栏杆，瀑布紧贴着人面，水花扑面而来，犹似大珠小珠落在玉盘，不禁想起《西游记》中神猴居住的水帘洞来。因为山势高峻，故而那道瀑布比第一帘的落差更加巨大，气势更加磅礴，如龙口吐涎，那瀑布也就叫做龙涎瀑布。

那座水晶龙宫不光美丽，而且真的与龙有关，龙却是一条恶龙。洞中塑着几组精美雕像，讲述一段书生救美的传奇故事。唐代李朝威《柳毅传书》记载，大唐高宗仪凤年间，书生柳毅赴京城长安应考落榜，归经泾阳，偶遇满脸泪痕牧羊妇人。柳毅询问得知，此女为洞庭龙王之小女，下嫁泾阳君，受其残暴虐待至此。柳毅基于义愤，想要帮助龙女逃出泾阳。龙女欲修书一封，托柳毅传送父王，陈说自己苦楚，以求父王相救。并从头上拔下一枝玉簪，交给柳毅，说：相公到洞庭湖中庭山之上，有一古井，井旁有一棵橘树，相公持此簪敲三下橘树，就能找到我的父王。柳毅信守诺言，星夜兼程，赶至君山，找到古井，见龙君，相告龙女之凄惨。龙君小弟钱塘君暴怒，化身百丈赤龙，径直前往泾阳，灭了泾阳君，接回落难龙女。而后龙女化身范阳卢氏，与柳毅结为夫妻，琴瑟和鸣，幸福美满。

在河网密布，流域广阔的中华大地，那泾河算不得很有名的大河，却绝对是有故事的一条河。魏征斩龙，柳毅传书，中华历史上一等一的人物，一等一的传奇，冥冥中竟都和泾河生发出联系。祈求政治清明，天下安定，安居乐业，各司其职，反抗强权，众生平等，男耕女织，婚姻幸福，这些中华文化的传统基因在泾河深深扎根，并一直向前流淌，让泾河增添了它独特的魅力。

龙须瀑乃是郑国渠最高最长的一道瀑布，灵动飞扬，在山谷中呼啸而下，未见其容，先闻其声，惊鸿一瞥，震撼心灵。

那魏征斩龙之处正在郑国渠的黑沟，地形狭长，深幽神秘，壶穴溶洞密布，最窄处不过一米，终年少见阳光，路险景奇。据说那泾河龙王被斩之后，术士袁守城心怀愧疚，在泾河边偶然经过黑沟，见此地仲山四环，面朝泾河，有福地洞天之气象，于是便在此处为龙王修庙立像，以化解龙王心中戾气，黑沟也因了这则传说而愈发显出神秘。

凸碧潭宛若仙子遗落在泾河的一块翡翠，晶莹剔透、碧绿澄澈，明丽见底。清澈的水面，倒映着两侧山峰，静静地看着，以为这是一块美轮美奂的碧玉，竟忘记了这是流动着的河水。水上多姿多彩的奇石，仿佛五彩珍珠镶嵌于翡翠之上。山谷中的凸碧潭格外清静高雅，细听虫鸣鸟叫，感受山风流水，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在郑国湖边一座亭子里休憩，观一池碧水，波澜不惊。一艘巨大的古船泊在岸边，正待扬帆起航。据说那湖边唐太宗曾修建山庄，太宗皇帝也曾在此泛舟湖上，赏湖光山色之美。在湖上看那泾河峡谷，两岸悬崖陡壁紧锁，奇、幽、险、峻，河流与山体浑然一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尽显泾河之美。

深秋之日，携妻与友在那郑国渠畔徜徉，秋雨绵绵而下，少女手掌般温柔地拂在脸上，有一些微凉，却让人迷醉。伸开手掌，抓不住一颗水珠。

妻说，我终于知道郑国渠不仅仅是一道渠。我说，那是一个让人常醉不醒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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